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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甸园苹果树

第六章 画框

伊甸园苹果树 小黑羊Sean 5688 2021-09-15 15:10:20

  Sean靠在墙壁上,冷眼看着搬迁工人进进出出,将这幢别墅中的工具一点一点搬个精光。空荡荡的屋子就像是一个饥饿却无法果腹的人,正发出无声的嘶吼与悲鸣。我小心翼翼地走到Sean身旁,喊了他一声。

  “Sean,你还好吗?”

  他双臂相抱,微微低下头看着我,语气平淡:“谭文,你也是来告退的吗?”

  “没有,我没有要告退。之前你预支给我泰半年的人为,在这之前我一直都市是你的助理。”

  他笑了一下,那双曾经熠熠生辉地星眸昏暗了许多,却仍旧强撑着说:“你要是想离开也无所谓,我不会跟你要那些多出来的人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不用强撑着。”

  “如今我在民众视野里已经身败名裂,没有人再会愿意买我的书,我所有的工业也都拿去赔了违约金。跟在我这样的废人身边,另有什么前途可言呢?”

  Sean的笑容很温柔,声音也是难得的温柔,尽管带着自嘲的悲痛。

  “谭文,你走吧,我不会怪你的。”

  我摇了摇头,“我拿了你的钱就应该完成事情,起码这半年的时间,我会是你的助理。除非你一定要辞退我,赶走我,我就走。”

  Sean脸上的心情愣怔了半分,尔后他伸脱手握住了我的手,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小谭文,这是你自己说的,别忏悔。”

  “我不会忏悔。不外……我可以有一个冒昧的请求吗?”

  “什么?”

  “那幅画……那幅画可以送我吗?”

  我手指着Sean从画展买下的那幅画,也是现在这幢别墅里少数没有被搬走的不值钱的工具。

  “你想要的话,送给你好了。”

  Sean眼眸中有一缕失落闪过,但很快就变得平静。

  我难掩内心的厦悦,从墙上取下了那副画——那副陆旷的画,手指抚摸着那郁郁葱葱的树,耳边传来陆旷飘渺的声音,当手指挪到树下的两小我私家,我又狠狠将指甲嵌进颜料中,把个子稍高一些的男人的脸抠掉。

  “真可悲,”Sean像是在念着独白,“我们都好可悲。”

  他靠在窗边,夕阳斜下,大片的光晕打在他的脸上,如同坠落的太阳在临走之前要散发出最后的光线。

  我没有说话,却感同身受那种伤心。为陨落的Sean,为我和陆旷,更为手上的这幅画。

  这天我正在超市里购物,擦肩而过的两个女孩讨论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

  “什么作家,就是一个垃圾!”

  “骂别人看不懂他写的书?没读者哪来的作者?也不看看自己写的什么破烂书!”

  “你看了他写的书吗?”

  “没,一本都没看过。”

  “不外也没须要看了,网上都要把他骂死了,他以后肯定也不敢出来了。”

  “似乎作家协会也把他除名了。”

  “活该。”

  一串笑声像是长长的指甲划过黑板一般难听逆耳。

  我紧紧握着购物篮的把手,心中的某一处愤慨如同烈焰般燃烧,我的心不行停止的痛了起来。我认可Sean有些行为确实激动了些,但他现在所经受的一切早已超出了处罚的规模。这时手机突然响了,电话那头传来了着急的呼救声,以及凌乱的脚步声。

  “你是肖骁的亲属吗?”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叫他的本名。

  “我是他的助理,发生什么事了?”

  “病人服药自杀了,情况危急,请速来A市中心医院!”

  消毒水的味道溢满了鼻腔,Sean的临时病床被安置在住院楼的走廊上。冷气来回倒灌着,阴冷至极。

  我只能紧紧拉住他冰凉的双手,尽可能通报已往一些不多的暖意。他没有闭上眼睛,而是呆呆地盯着天花板,双眼空洞无神。

  护士告诉我这是服用安息药过量的后遗症,需要给病人几天的时间来缓和。可我见到这样的Sean只觉得一阵后怕,极端的畏惧失去。

  我宁愿他像第一次晤面时那般恶劣地看待我,也好过现在这样顶着空空地皮囊,灵魂却已经失去生机,像一束枯萎的蔷薇。

  “Sean,你听我说,我知道你能听见我的声音。”

  “不就是出了现在这些事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我们换个笔名,以后不在民众面前露面就好……以你的才气,很快就可以杀出重围,再次缔造新的神话。但是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就是你得好好的在世。”我的声音忍不住哆嗦起来,连同握着他的手也不住地哆嗦起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你,但你也要允许我,千万别再做傻事了,好吗?”

  凌晨的医院慢慢静了下来,整个走廊里偶尔几个值班的护士走过,另有就是我啜泣的声音和絮絮叨叨的话语,许久之后,他轻轻回握我的手。

  很小声地说了句:“好。”

  三天后,我扶着Sean出了医院,他顶着白色的帽衫,戴着白色的口罩,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外面,也是能躲就躲。他说他畏惧被人认出来。而我用自己为数不多的存款租了一间向阳的小公寓。我将自己的那点工具安置了进去,又替Sean买了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他现在因为欠债身无分文,只剩下一个我,一个小小的助理。而我既放心不下他这样的状态,又想要节省开支,所以在权衡之后,我们决定暂时居住在一起。

  我来照顾他的日常起居,而他卖力构想新书。

  “你在路边等我一下,我去劈面买瓶水。”

  Sean轻轻点了颔首。

  明明离新书宣布会已往不外一周而已,却像是已往了泰半年一般。我走过人行道后忍不住回望,Sean就在那里乖乖的等着我。他消瘦得厉害,一场心疾大病事后消耗了快要七公斤的体重,人穿着衣服却像是被裹在衣袋里一般,风一吹就飘走了。

  他不再像曾经那么耀眼,一朝跌落云端,如今他怯懦可怜的模样居然和曾经的陆旷有几分相似。我使劲摇了摇头,将这个想法抛出了脑袋。

  随意拿了瓶矿泉水,结账后我便急遽走出便利店。十字路口的红灯还在,街劈面大厦的电子屏突然切入一段访谈的画面,我眯着眼,看到屏幕上的画面——宽敞明亮的展厅内,陆旷正穿着一身笔直的玄色西装,向记者款款而谈他的新作。

  而新闻标题赫然写着:横空出世的天才画家——陆旷。

  这一刻红灯转为了绿灯,四周脚步声、鸣笛声、车轮声响了起来,层层叠叠的,我和Sean隔着一条街的距离。在这喧嚣的都市间,我握着矿泉水看向Sean,他略显迷茫的神色就像是天使误入了一趟人世间。

  我紧紧捏着矿泉水的瓶盖,指甲嵌进塑料之间,低头的那刻眼泪却砸在了手背上。

  人生,真是一场说禁绝的游戏。

  当你顺风顺水的时候,似乎整个世界都为你而运作,脚下的路是如此平坦,没有障碍。而当狂风雨来临的时候,你会发现你没有带伞,没有凉亭,没有屋檐,只有一地的泥泞。

  曾经的陆旷是这样,如今的肖骁也是这样——一朝捧入云端,一朝踏入泥泞。

  网上的喧闹已成已往,短短几天后,人们淡忘了“知名作家辱骂读者”的事件,找到了新的乐子。经此变故,Sean老实循分了许多,也沉郁平静了许多。每每我经过他的写作台,总会看到他拿着那只廉价的塑料钢笔发呆,经常一个下午已往,白色的纸张上一个新写的字都没有。

  每每我问他时,他都市说:“我总是想起人们对我的质疑和否认。谭文,我写不出工具了。”

  Sean的这句话无异于是一颗可怕的炸弹,一个靠写作而生存的人,如果当他失去了这唯一的价值,那么他还能做什么?又将面临什么样的结果?

  答案不言而喻,但我不能说出来。

  “会好起来的,一切都市好起来的。”

  我只能这样,一遍又一各处重复这句话,寄希望于此来给予他细小的慰藉。

  时间在Sean休整的历程中慢慢流逝,而我之前做助理剩下的那些存款只出不进。我像一块好不容易吸饱了水的海绵,却被遗忘在烈日下暴晒,变得又干又硬。

  三个月后,我在水果摊上只能拿出一张五块钱的纸币。

  “十五块都付不起,白麻烦我装一次工具。”小贩絮絮叨叨地把苹果倒回去,他的声音落在耳中是如此的难听逆耳,我觉得羞辱又尴尬,却照旧不得不攥紧手中的那张纸币。去买些马铃薯,或许还能撑已往一两天。

  “要五斤苹果,给她装上,我来付钱。”

  在我愕然地目光中,刘武将那袋苹果搭在我的指尖上。

  “我记得你喜欢吃苹果。”

  现在正值下午三四点,人们都在学堂或是事情,街角的公园里空空荡荡,只有我和刘武两人。

  “谢谢你的苹果。”

  “没关系,你喜欢就好。”

  秋日的风在公园的空地吹荡着,客气的招呼事后是久久的无言。望着那片逐渐枯黄的草地,我缄默沉静着,刘武同样也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他沙哑的声音响起,“谭文,我看到那个作家的新闻了。”

  “我去过你之前事情的地方,保安说他搬走了,你也不见了。我猜你们现在是住在一起,是吗?”

  我低下头,闷闷地回了一句,“嗯。”

  “合约没到期,我照旧他的助理。现在Sean正在为新书做准备,我卖力照顾他的衣食起居,我相信等他振作起来后,一定可以东山再起的。”

  “他现在不是拖垮了你吗?我怕他还没振作起来,你先熬不外去了。”

  “……”

  刘武的一句话像是一根银针,无情的戳破了这场碎梦幻影。

  “他……他是个天才,他一定可以的。至少我不能抛弃他,他需要一小我私家跟他一起并肩作战。”

  “谭文。”我看向刘武,那双玄色的眸子里如同即将被无边黑夜吞噬的乌云,掺杂了太多我看不懂的情绪。

  他将一张银行卡递给了我,“这上面有两三千块钱,你先用着,密码是你的生日。如果不够用了你再告诉我。”他顿了顿,“我会帮你想措施的。”

  我回到公寓的时候,Sean正坐在写作台前,他递给了我几张初稿。“谭文,你帮我看看,这样写可以吗?”

  我放下手中的苹果,认真的看了看,Sean又恢复了他一开始的文风,阴郁又透彻。“很好,写的真不错。”

  当听到我这句话时他明显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现在就怕自己又写偏了……”

  “不是你的错,是他们不懂你。”

  我提着那袋子苹果走去了厨房,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冲打着那坚硬的红色表皮,没过多久,Sean也走了进来,“谭文,谢谢你。我很忏悔当初没有听你的劝告,害的你跟我在这一起受苦。”

  自来水在铝盆中打出气泡,沉在一边又落下,我拧上了水龙头,“Sean,你是个天才,你是世界上唯一无二的星星,星星不会因为人们看不见就失去自己的光晕。我不怪你没听进去我的劝告,好好写这本新书吧,它一定会乐成的,不是吗?”

  “我相信你,你更应该相信你自己。”

  狭小的厨房一时间唯有我们两个的呼吸声,许久之后,Sean说道:“你等我,我很快写好。谭文,我向你允许,如果新书乐成了,我就带你去伊甸园。我们去看生命之树,去看生生不息的山川、河流。那里一定比A市要美得多。”

  他又说:“说好了,不会变卦。”

  我看向Sean,确定着他的心意与允许。

  “好,我们说好了。”

  那之后Sean写作的速度很快,不再像前段时间久久的发呆,也不像最初任由着自己的性子无限期的拖稿。一章又一章,一节又一节,他险些是将所有的精力熬成心尖上的血液去拼出这本书。好频频我看他匍匐在桌面上,揉着酸痛发暗的双眼也要坚持写完。我想要提醒他注意休息,但手指伏在门框上没有说出口。

  他现在这样的状态未必是件坏事。

  [酒吧内]

  我和阿武坐在那个经常晤面地地方。他替我把杯子满上,推到了我的面前。“最近还好吗?”

  “嗯,Sean……我老板,他最近的状态很不错,新书已经进入收尾阶段了。对了阿武,等我拿到人为,你之前借给我的那些钱,我会很快还你。”

  “没关系,原来就是给你的,不是借。”

  我摇摇头,坚持道:“我不会白白用你的钱,我一定会还给你。”

  “你想怎样来,都好。”

  刘武没有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他将自己面前的那杯酒一饮而尽,尔后托着下巴,听酒吧内嘈杂的音乐声。

  “谭文,我不再打拳了。”他突然开口,“我知道这样的生活不稳定,这些年我靠着打拳存下了一些钱,不多,但足够支撑我去开个自己的小店。我准备离开这里,去B市,开始新的生活。”

  “你……可以,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在那里我们可以住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大屋子里,每天过着牢固的生活,不需要每天奔忙,也不会受到别人的轻视和讥笑。我会用我的一生来好好照顾你。”

  阿武的话就像是海妖塞壬的吟唱,每一个字眼都是那样的令我动心——宽敞明亮的屋子……牢固的生活……不需要每天奔忙……不会受到别人的轻视和讥笑……

  真的可以吗?

  我捏着玻璃杯,透过玻璃的棱角看阿武模糊的身影。

  他喜欢我,也可以依靠。

  他说的那种日子是我每天做梦都想要的生活。这些我都知道。可是这些想要的就在眼前,我的脑海中却在一瞬间闪过Sean的身影。

  他目中无人的样子、耍赖无礼的样子、脆弱易碎的样子。

  在我自己都未能察觉的时光里,Sean已经将自己的名字在点点滴滴中渗透了进去。

  这不是喜欢,而是交织着依赖、忧愁,是一种更为庞大的情感。

  我在想,如果去往另一个都市,是不是意味着,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他如果离开我,能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呢?

  许久之后,我给了阿武一个回复。

  “给我一点时间,我想考虑一下。”

  阳光下Sean正坐在椅子上,他手指握着钢笔走势极快。在一笔重重的竖下之后,他拿起那叠厚厚的手稿转过身子冲我笑:“谭文,我写好了!你来看看吧!”

  接过那叠手稿时,我的小指微微颤着,我轻声念着那故事的结尾。

  “她伸脱手指,在树干上写出他的名字。那枝干吸收了她的养分,结出鲜艳的果,他的名字似乎从未存在。而她望着那终于到达的伊甸园,她知道,她终于获得了自由。”

  我的目光从稿件上抬起,看向了Sean。“终章?”

  “对,终章。”

  “好,我知道了。前面的章节我已经打在电脑上了,这一章我会尽快录文,等文字整理好之后我就去联系编辑和出书社,很快的,我……”

  话还没说完,Sean突然上前抱住了我,那一刻奇怪的感受充满了我的内心。

  “谭文,辛苦你了。”

  他轻轻的拥抱只维持了三秒便松开,在失落划过我的心头时,他像童话故事中的魔术师一般,从自己的身后变出了一只礼品袋。

  “打开看看,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我挑了很久,希望你会喜欢。”

  我捏着指尖,紧张而又迫切地打开了包装袋——是一条价值不菲的裙子,版型像极了我第一次去见他时所穿的那条,但碎花越发悦目和精致。

  “很歉仄,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是那样的态度。其时我心里还觉得你妆扮老气,裙子也过时,对不起。”

  “另有,谢谢你”

  他没有再说其他的,但只是这两个字——“谢谢”,我就已经热泪盈眶。至少,我终于获得了回应,我没有白白支付。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日没夜地整理、校对稿件,终于在某天清晨整理好了它。Sean把我从椅子上拖了下来,强制性让我回到床上,替我盖好被子。他递来一杯温水,看着我喝下去。

  “累坏了吧?快睡吧,好好休息。”

  “好”

  我想或许真的是太累了,脑袋沾上枕头的那一刻我便沉沉的闭上眼,大脑像块石头一样极重,在一片白茫茫的颜色中坠入梦境。这梦并不牢固,像是挂在云端,随时都有坠落的风险。当我扶着悄悄发疼的额头从床上坐起来时,窗外已经黑黢黢一片。看了眼手机,我竟然已经从清晨睡到了深夜。

  我趔趄着穿上拖鞋,“Sean?”

  我找遍了整个房间,却都没有他的身影。

  条记本电脑不见了,他的行李没有了,新书的手稿也不见了,剩下的只有垃圾桶里扔下的一盒安息药,另有我喝剩下的半杯水。

  我捏着身上那件碎花裙的裙角,茫茫然站在屋子中央。

  Sean走了,带着他的新书书稿扔下了我,不辞而别。

  他写好了自己的书,却没有履行自己的允许。

  我第二次给予别人的信任,照旧被辜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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