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弟救我！”
“叔叔救我！”
杵臼和他的夫人一下车，也不等孔叔栓马，第一时间突入令郎卬的府邸，鞋子和袜子都没记得褪去。
此时现在，令郎卬正与戴拂、武驰对坐。战争结束，戴拂也没须要窝在公孙友的麾下充特工，灼烁正大地住进令郎卬的府邸——公孙友败军之将，不被清算就不错了，哪里还顾得上和令郎卬索人？
自身体徐徐恢复后，令郎卬就需要为未来计划盘了。仲兄即位，凭据宋国老例，令郎卬会有一份官职，和一块自己的封地。虽然渡过许多书籍，但史书上可没有仔仔细细地写明，春秋的领主是如何生长自己的封邑的，其中的细节，都需要和当地人士，也就是武驰、戴拂请教、了解。
封邑是怎么起步的呢？
凭据戴拂的见识和说法，一般有两种，要么现给，要么新建。现给，就是把君主自己的领地像剜肉一样，转手他人，好比说周桓王把温地赏给有功的郑伯。又好比周平王把宗周故地转手于秦。新建，就是派兴兵车、派出工匠，在边鄙之地，营建新邑，好比说周天子使姜子牙在东夷围绕之地，开辟齐国；又如周武王使燕召公在冀北辽西苦寒之地，肇造燕国。
封邑的开局大多是从十室之邑起步，好比说宋废公为令郎时，哥哥成公给了他数十兵车，在长狄眼皮子底下立城池，等城池竣工，大多数军力要送还于国都，只留下十乘的军力为创业资本，是所谓十室。虽然国君还会把国都的万把野人也赠与，使之耕作于郊遂，如此就有一万人口。
人口要想进一步提升，就需要买、战、生、赠。靠生育得来的人口，实在缓慢。在古代的太平年间，物产丰饶的时候，人口的年平均增长率在千分之十到千分之十二，一旦遭遇兵灾、天灾，这个可怜的数字还会暴跌至千分之五到千分之七，甚至更低。如果国君或者同僚能超出规格地赠与一些黎民，那封地的生长会加速不少。历史上郑桓公与同僚相善，郐国的国君就曾送人送地于郑国——郐国送完之后，不外一世，就被郑国反手灭了。卫国和鲁国的立国之初，周天子馈以殷商遗民，其中分商六族给鲁，分七族给卫，十三族中至少有九族是工匠。如果有钱，还可以买入人口，一个成年人的价钱差不多八十三个铲币。武德充沛的话，可以俘虏狄人来生长自己。像令郎御这样不放心俘虏的狄人，还可以两相结合，把俘虏的狄人卖给外国商人，再从人口市井那里进口别国奴隶……
讨论正在如火如荼的时候，宋公杵臼和他的君夫人一左一右，不速而至，各自抱着令郎卬的一条胳膊，泪眼婆娑。
不等令郎卬出言，两伉俪就如同土豆子一样把鳞矔的跋扈和被窝里的人头，吐了出来。
令郎卬的衣襟尽湿，好不容易扫除过的内堂也被踩脏了。
“不外区区一颗人头而已，”武驰忍不住吐槽道。家里的卫生是他们三人花费半天拾掇的，劳动果实一下子被杵臼毁了个干洁净净：“君上现在是宋主而非令郎，如此做派，既失礼数，也损威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当君王就要有君王的样子，若一点血腥就吓成这样，他日楚国五千乘之师，进犯泓水，伏尸枕籍，又如何从容御敌于国门之外？”
“莫如此言说。”令郎卬劝阻道：“仲兄也是第一次为君……需要时间来生长。难道阿驰第一次上战场，见血不晕？”
杵臼人生的第一份事情，就是最凶险的君王。此前没有任何加入事情的经历，因此为人处世之道还任重而道远。
“哪有？”武驰道：“驰第一次出阵，就是追随主上的，杀起戎人一点也不手软。未曾半点怯色。”
“你厉害。”令郎卬才想起来，武氏几代人和戎人鏖战，也许武驰小时候就扫除过战场也说不定：“横竖卬在商丘第一次杀人时，人都僵住很久，似乎身体非自己所有——若不是前后有同伴帮衬，恐怕休咎难料。”
令郎卬给杵臼一个台阶。杵臼稍稍定了定神，才恍然自己惊惧得有些太过。这时候，孔叔去了鞋袜，作礼，进门，顺便清理杵臼踩污的地面。
杵臼妻，如今的君夫人尚没有适应母仪天下的身份，激动地手舞足蹈：“叔叔你不知道，宋废公那一双眼睛，像夜里的猫眼一样，浑圆的一双，滴溜溜盯着你看，妾一摸床榻，满手的血腥，另有蛆虫在表皮徐徐蠕动……太吓人了。”
“嗯……简直有些不洁净。”戴拂摸了摸下巴。
“只是有点不洁净的问题吗？”君夫人有些不行理喻。“这摆明了是冲着良人来的，说明宫中禁内，歹人可以随意收支，今日可以放置一头，明日就可能有人刺杀塌上，血溅七尺，这只是有点不洁净的问题吗？”
“小局面了……当国君的，为奸人谋害，很稀罕吗？”女人都不读史书，戴拂掰着指头给他掰扯：“宋闵公被南宫长万刺杀，鲁桓公被埋伏车上的刺客害，祭仲欲害郑厉公于郊祭，周宣王为杜氏刺客弑于猎场，楚成王受戮于太子，另有鲁隐公，鲁闵公，晋哀侯，晋小子侯，晋孝侯，晋昭侯……凡此种种，数不胜数。”
当一国之主简直高危，可对一个妇道人家讲这个未免也太惊悚，人不能一直活在恐惧中。令郎卬忙不迭打断对话，抚慰人心：“不至于此，不至于此。做好安保，保持低调，可以规避大部门的危险的。君夫人莫要太过忧心。”
孔叔跳出来，道：“如今宫门之大，却无贰广扼守，孔叔与南臣（公孙钟离的字）二人轮班，连防范窃贼都无法做到，何谈拱卫君上？”
杵臼诉苦道：“我欲调楚丘兵入宫，子业（武功的字）不愿，亏得另有同窗之谊。”杵臼自称未变，显然还没适应人主的身份。
“子业也有子业的难处。”令郎卬道：“当家之人不是那么好当的，许考虑人心向背。子业先是武氏之主，后是君上之臣。即便他决心舍家为国，下面人也不会允许的。一国之主不能从心所欲，一邑之宰亦然。”
“纵然贰广能以楚丘兵充任，宫殿亦不能防刺杀。”戴拂道。
“为何？”
“当年华督领兵攻打宋宫，杀殇公，焚宫门，后立庄公。火灾后，宫室的重建是权柄煊于一时的华氏组织操办的，多数他们在宫室中留有隧道暗门——旁人不知。”
杵臼悚然：“那华氏，孤也不能冒犯咯？”
“然也。不止如此，现在宫内的寺人、宫女大多非成公、君上潜邸近人，十之八九已被或将被公族收买——寺人之刺君，君上可记得否？”
“如鲁令郎般乎？”
“然也。”
杵臼愈发不安：“如此说来，入宫如入坟，无半点宁静可言——为今之计，如之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