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三叔是个精彩的打工人。
唐家祖上往前数代,皆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循分守己土里刨食的屁民。
虽然,以中原人固有的脾性,上至达官显贵下达升斗小民,都喜欢寻根问祖攀龙附凤。
据唐三叔说,唐家族谱能追溯到千年前,似乎还跟蜀中唐门能扯上关系。
不管这个据说是真是假,横竖一直到唐安爷爷那辈,临安县唐家村这一支,从没出过卧龙凤雏。
直到二十年多年前,唐安他爹这一辈,唐家三兄弟尽皆出人头地。
听三叔偶尔追忆往昔时所说,唐安他大伯叫唐大龙,一个朴实无华又极具内涵的名字,深刻反映了唐家祖辈望子成龙的愿望。
二十多年前,三叔只有十岁,还在唐家村东北玩泥巴的时候,大伯就投军入伍了。
唐安他爹唐二虎,没过两年也随着年老,一起上北上边疆镇守长关。
两兄弟相互帮衬着,也立了不少功勋,大伯唐大龙甚至做到了千夫长。
可惜十多年前一场叛变,大棠数十万精锐长眠塞北,大伯唐大龙以及唐安他爹唐二虎,很不幸在这场内乱之中罹难。
三叔唐三豹其时刚刚从军,还只是个日操夜练的新兵蛋子,靠着大伯的关系,在后方做个了小什长协助守城。
也幸好如此,否则唐家这个刚有些起色,有望更换阶层的家庭,就要立刻家道中落了。
一家两兄弟为国捐躯,三叔被迫脱下军装,受了恩荫荣归家乡。
十多年来政界浮沉,好歹爬上了临安县县尉的位置,挣出了唐府偌大的家业。
唐府中庭侧厅,烛光莹莹人影憧憧,隐约传出些女子软语攀谈的声音,偶尔夹杂几声稚童的哭闹。
唐安和三叔一前一后,走进了唐家日常饮食之地,厅内的说话声马上小了不少。
侧厅颇为宽敞,足有十丈见方,正墙挂着一副人物画。
画下摆着一条长案,放置了几个瓷盘供上瓜果祭品,左右各一盏长明灯,中间一方龛盒,飘出袅袅烟香。
唐安并不了解这个世界的信仰,但估摸放在饭厅里面供奉的,约莫也就是灶神一类的神明。
饭厅正中央,有张一丈长三尺高的棕木桌,有点像唐安前世那种八仙桌,但显然眼前的这张饭桌更为名贵。
左右两侧各坐着一位女子,左侧的自然就是唐家主母杨氏,在她身旁另有个约莫五岁上下的瓷娃娃。
三婶一脸怒色,玉手死死地捏着筷子,手腕青筋颤颤,竭力控制着情绪。
瓷娃娃有双漂亮的大眼睛,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小嘴高高撅起,绝不示弱与三婶对视。
在两人劈面则是个纤弱的身影,一袭鹅黄色的绣花襦裙,裙摆轻纱织就,隐约露出两截葱白细腿。
少女默默用饭,丝绝不理会劈面剑拔弩张的气氛,显然已经习以为常了。
看到三叔和唐安两人进来,众人的目光不由望了过来。
三婶正在气头上,正悦目到进门的唐安,桃花眼一瞪,就开口怒道:“谁让你过来用饭的,没大没小的臭小子,不许你上桌,饿死你个没良心的。”
唐三叔脸色一僵,瞅了眼唐安,心说这大侄子又哪里惹到夫人了。
俩人隔三差五的打嘴仗,今儿个恐怕又没得安宁咯!
“夫人,这是怎么了,安小子又哪里惹你生气了?”
三叔满脸堆笑,连忙走到三婶身边坐下,咸猪手攀上丰满的腰肢,计划转移自家夫人的注意力。
“去去去,没个正型,你知道这小子昨晚在哪留宿的么?”
三婶一拍三叔的咸猪手,把对着小女儿的火气,转移到了唐安身上。
“这小子昨晚在春芳园通宵了,还一次点了三个贱婢,一晚上花了足足三两银子!”
一说到银子,三婶的声调立马就变高了,一双美目中闪着惊人的光线。
三叔嘴角一扯,有些不满地看了眼唐安,那意思就像是在说,这事儿你怎么还让三婶给知道了?
“唉,夫人,安小子办了件大案,上头给他升了官,他自然要请同僚吃酒热闹一下嘛!”
三叔尽力为唐安争辩,同时频频朝唐安使眼色。
“请客去哪欠好,他要去春芳园,那是什么地方,那是狐狸窝!”
三婶声音再度拔高,“那些骚浪蹄子都是吃人的狐狸精,你瞧瞧一晚上就吃掉三两银子,能买几多柴米油盐!”
得益于千年王朝的稳定,大棠的物价一直不算高,即便近几十年世道不太平,物价也只是比往年高了一些。
银子和铜钱是大棠的通用钱币,成色不足的一两劣银,一般能兑换一千枚铜钱,俗称一贯也叫一吊。
成色尚佳的一两中银,能兑换一千一至一千四百铜钱不等,市面上流通的最多的就是中银。
而成色最上乘的银子,通常都是官银,也叫雪花银,往往一两就能兑换一千五六百铜钱。
大棠市面上一斤劣米,往往只需七八个铜板,好一点的陈米,十二三个铜板也能买到一斤。
哪怕是殷实人家吃的精米,也只需三十多枚大棠通宝,就能买到一斤十六两。
三两银子即即是劣银,也有三千文大棠通宝,足够唐家这样的小康之家,顿顿鱼肉吃喝半月有余。
“小兔崽子,还不快过来给你三婶认错。”
三叔板着脸佯怒,和稀泥般地招手让唐安坐下。
唐安不言不语,紧走两步靠近桌案,挨着鹅黄襦裙的唐平而坐。
“认错?他有什么错?他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骚。
老爷你听听,他说那些骚狐狸精是牡丹花,真是气死老娘了!”
听到后半句,唐安尴尬的挠了挠头,这才想起三婶似乎最爱牡丹花,后院种着好几株牡丹,天天侍弄宝物的不得了,还经常自比牡丹极为自恋。
好嘛,没法聊了。
唐三叔恶狠狠地瞪了唐安一眼,似乎在说你自己惹的祸,你自己搞定。
唐安一翻白眼,没有理会两位尊长的目光,抄起桌上的筷子,夹了片猪头肉送进嘴里。
你老婆生气了,管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