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太白经天(上)
六月一日,天干上的算法,这一天是丁巳日。
天刚蒙蒙亮,王晊便从竹枕上睁开了睡眼。这几日因为心事所扰,他的觉都很浅。
除了那个嘀嘀咕咕的詹事主簿赵弘智,没人来找过他。
没有人来窥探晚宴的部署,也没有人来让他掩护秦王。
甚至都没有人来让他刺杀秦王。
一切似乎都在凭据太子的部署行进,今晚东宫将会举办的绝不是鸿门宴,只会是一场和和气气的家宴。
继续下去,王晊不知道事态会如何生长,总之,这场在史书上曾令秦王吐血的家宴,将会被改写。
已经焦虑了两天的王晊只觉得异常疲惫。今天是正日子,他不能再像之前一样躲开众人,他要去履行太子率更丞的职责,加入到繁忙的宴会筹备事情中。
洗漱完毕,他突然发现少了点什么。原来是少了碧萝的呱噪,和静姝为他计划早饭的身影。
短短几天,他对这对侍女姐妹已经从陌生到熟悉。虽然还远远谈不上依赖,但最起码已经算得上习惯。
王晊打开们,见到了繁忙的东宫众人。奴仆们连排跪在廊檐下的地板上,推着抹布从地板的一头擦拭到另一头,留下平滑如同湖面的光泽。
毛刷裹着盐粉,在石板路上“沙沙”作响,和内侍们的急遽脚步声相映成韵。虽然才是清晨,可是不少人的额头鬓角已经渗出了忙碌的汗滴。
“哎呀,不忙的人就不要挡路!”王晊转头,见是碧萝头戴一支悬挂着玄鸟的金步摇,捧着一盘佛手柑等在身边,显然是自己挡了路。
“碧萝,盛装出席啊,这大清早你忙活什么?”王晊问道。
“悦目吧,太子妃赏的呢,我和静姝才有,一人一件呢。”
她指着金步摇臭美了没有一会,见到王晊两手空空,脸色一耷,急躁说道:“王大人是清闲,我们是下人,要擦地、摆盘、清扫,哪有空发呆啊。这不,静姝天没亮就被叫去熬煮参茶了,预计到现在还没吃上一口热乎饭呢。”
“晚宴不是还早?”
碧萝听他如此问,竟拿出了尊长语气教训道:“什么早不早的!亏你照旧率更丞,这都不懂?今天是什么日子,太子亲王齐聚一堂,连圣上那一辈的王叔都被请来赴宴,莫说那些属官们早就来参见,就是小辈的郡王国公,请安最早的都排到辰时。而且我听说……”
小女人用手掩住嘴巴,靠近王晊耳边。
“我听说东宫里面有内奸!”
王晊故作惊讶回覆:“啊?内奸?”
碧萝一脸严肃道:“对,就是有吃里扒外的人。听说有人今天要借机谋害下毒呢。”
“下毒啊?那可是大事情呢!不外谁敢在东宫谋害太子呢?”王晊想,如果自己现在的演出能被搬上大荧幕,那一定能得影帝。
碧萝嫌弃的啧啧讥笑:“你傻呀,谁说一定是谋害太子殿下啦?要是歹人迫害了秦王,然后诬赖给东宫,不是更坏的事情?你还年轻,不能只顾着手头率更丞的差事,还得把眼光放的久远些,像本女人一样,多看看朝局。”
“受教了,多谢碧罗女人,小生一定多看朝廷邸报。”王晊忍住笑,拱手称谢。
“算了算了,这些事情看资质的。不跟你多说了,太子妃要是看见了,又得骂我手脚鸠拙,不如静姝了。”
说完,她端着果盘慌张皇张的走远。
王晊望着小女人的倩影微微一笑。他倒是不恼怒这女人的无礼,碧萝这种性子是大而化之的,虽然有时不讲礼数,但是骨子里极为纯粹、极为单纯的,和她这种人相处有一说一,不累。
反倒是静姝,看上去娴静温柔,可是心里有九九八十一道弯,外人基础想不透,相处起来也总是隔着一道坎,总是觉得生分。
不想侍女,王晊把注意力重新聚焦到今天的宴会。
这种局面,看似热闹,实则危机四伏。因为热闹会制造杂乱,杂乱会打破规则,原来如铁桶一般的东宫戍卫,就会泛起可乘之机。
碧萝的话倒不是全无价值。看来有人下毒的消息已经在下人们间传开,预计那个内奸已经获得了消息。之所以按兵不动,可能照旧在期待时机。
敌不动,我不动。既然那个特工不来找他,那么王晊决定,就顺其自然。横竖无论遵循史书纪录,照旧太子李建成的命令,都是要保证今晚秦王李世民开开心心赴宴来,安宁静全回宫去。
他从怀中拿出赵弘智留给他的晚宴部署,上面除了太子的批注,另有一道道墨笔留下的痕迹。那是王晊凭据流程设想的风险点,也就是内奸可能下手的时机。
在设想了多种可能后,他决定把注意力放到当晚的行程上来。凭据部署,晚宴设在平日宴请群臣的承恩殿。秦王在内的诸位亲王国公进入东宫后,将直接被带到承恩殿。彼时所有的饮食都市通过正殿旁偏殿端到诸位王公的案前。
等到了晚宴时分,承恩殿正门不仅有薛万彻和冯立率领的东宫长林军扼守,还会有秦王府的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等人护卫,就连李神通这些其他的王爷国公也会带来护卫。唯一能令东宫下人收支宴会会场的通道,也就是这个偏殿。
无论特工是要乘隙下毒,照旧担忧秦王中毒想要阻拦,都不能绕过这里。
虽然,另有魏征那个“计划”,最合适的位置,也在这里。
-------------------------------------
片刻后,穿过繁忙的宫门,王晊来到了吕大胜的营门口。
农历的六月初已经开始步入盛夏,可是吕大胜这一部长林军仍旧满身重甲,戍卫在岗哨上。据吕大胜说,太子曾下过严令,长林军内禁酒,禁赌,甚至连高声喧哗都要受罚。
吕大胜打远就见到了王晊。他没有多说,只是一个眼神,便知道了对方的来意。他将率更丞带到一个偏僻的房门前,亲手打开了房门,然后转身冲外,示意自己留在外面巡查。
王晊刚一进屋,便问到了酒味。
一身酒气的徐师谟涨红着脸,兴奋的招呼着王晊。
“你可来了!这两天关死我徐某人了!我不是受命缉拿特工吗,关我在这里干什么?!难道殿下还不信任我?”
王晊轻描淡写回覆:“这几日按兵不动,自然不用请你出山。把你关在这也是掩护你。实话告诉你,已经有人看见你收支东宫了。如果传扬出去,太子笼络被皇上贬斥的罪臣,你觉得对太子好吗?”
“哎,行,就你们深谋远虑。你既然来找我,怎么下毒的方式你想好了?”
王晊闭目颔首。这几日令他辗转反侧的,除了变了样的宴会,就是徐师谟的“销骨散”。
当魏征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他基础无法反驳,也正是由此,他的任务在太子的命令和魏征的计划间泛起了分叉。
太子命王晊携徐师谟缉拿特工,魏征命王晊帮徐师谟下药。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找到了,就在显德殿偏殿,现在带你去。记着,今晚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抓到那个特工,其次才是你的‘销骨散’。”
徐师谟一把丢开筷子:“不管哪个,今天我徐师谟都是殿下的元勋!王率丞啊,头前带路!”
王晊令他穿着好长林军的甲胄作为掩饰。可是当徐师谟刚一走出关押他的房门时,却突然站住不动了。
“怎么,喝多了酒,走不动路了?”王晊转头问道。
徐师谟没有回覆,而是手搭额头,眯着眼睛凝视太阳的偏向,脸色突然犹豫起来。
王晊和吕大胜也顺势望去,只见艳阳高照,金光耀眼。
“你在看什么?”王晊问道。
徐师谟冷冷答道:
“太白经天,见秦分,主秦王有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