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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宋

第3章 恶徒

终宋 荒唐的表哥 3929 2021-08-29 10:30:06

  聂仲由扫视了牢房一会,闭上眼,似乎回到了李瑕杀人时的情境……

  隔着粗木栅栏,庞天?凑在吕丙雄的脖子上喝血,他嘴唇已经裂开,眼神里还带着满足,说明他真的很渴,究竟牢里一天只给他一杯水,因此他喝得很认真,没有嫌吕丙雄的血又腥又膻。

  他四肢都带着镣铐,行动未便。

  这样看来,李瑕杀他很简朴。

  差池。

  吕丙雄的尸体盖住了庞天?大部门身体,另有栅栏挡着,骨头刀刺入的角度很是刁钻,快、准、狠。

  只有一处致命伤,李瑕只刺了一下。

  而吕丙雄的伤口有两处,说明李瑕多补了一刀。

  换言之,杀吕丙雄的时候李瑕是慌的,但杀庞天?的时候,他已经自信能一击必杀。

  杀人后不再补一刀,这是个坏习惯。

  但庞天?眼神里的满足,说明他死的很爽性,还没反映过来就死了。

  李瑕有这个实力。

  另有,其时周围狱卒们都已经冲进来,正指着李瑕喝骂,一般的少年在这些凶恶狱卒们的喝骂下不哭就不错了,他居然敢当着他们的面杀人……

  聂仲由回首完所有细节,睁开眼。

  “我本以为,你之所以杀庞天?是因为不忿,不忿他罪不容诛而我却要放了他。”

  李瑕道:“你不是要放了他,而是要让他做事。这很公正,我没有不忿,这是我想要的时机。”

  “不错,我要他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比被他烹食的十一小我私家更重要。”

  聂仲由说着,看向庞天禄的尸体,心情似乎有些遗憾,又道:“我来的路上在想,若你是为了伸张正义而杀了他,误我大事,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你讨厌法式正义?”李瑕道,“或者说,你讨厌墨守成规、堂而皇之的工具?”

  聂仲由咀嚼着“法式正义”四个字,知道李瑕是故意说些精辟的词语,展示其能耐。

  但聂仲由想了想,很认真地说道:“你说错了,我是讨厌文官。除了寥寥数人,我讨厌绝大部门文官。”

  李瑕听了,反而松了口气。

  看聂仲由的衣服,他品级显然不是太高,让人担忧他是不是真有权力赦免一个死囚。但现在他能说出这种话,说明他权力不小。

  李瑕判断聂仲由是背后有靠山,还可能就是那“寥寥数人”之一。

  “你觉得我想让庞天?做什么事?”聂仲由又问道。

  “你昨天也留意过吕丙雄,还嫌他太瘦,我推测你应该是想找个心狠手辣的杀手。”李瑕道,“我可以成为这个杀手。”

  他上辈子并不是杀手,击剑只是运动项目,不是用来杀人的。

  但穿越过来之后,他看到的是“自己”死掉了、而庞天?却有时机活命。知道在这里越恶的人才越有活下去的可能。

  另一方面,他有一种“割裂感”,这种割裂感让他可以不把这里的人当成活生生的人,所以他能毫无忌惮地杀他们。

  之后他心里的自我掩护机制告诉他“只要把这个世界当成一个真实的游戏”,最洪流平地消弥了他杀人后的负面情绪。

  于是,此时聂仲由目光看去,看到的李瑕就是一个恶徒。

  然而,聂仲由摇了摇头,道:“你猜错了,我不是要找庞天?当杀手。我找他,是因为他金国遗民的身份,是因为他在金国故地另有人脉。现在你把我要用的人杀了,你也得死……”

  “不。”聂仲由又道:“你误我大事,杀了你太自制你了,我要让你不得好死。”

  说完,他不等李瑕回应,冷哼了一声“自作智慧”,转身向外走去……

  ~~

  白茂把自己矮小的身体缩成一团,看起来毫无存在感。

  等聂仲由走了,他才探了探头,向李瑕轻声道:“你怎么办?”

  李瑕扫视了一眼牢房外的狱卒,只见他们收走了放在栏杆外的骨头刀,却没有打开牢门搬运尸体。

  “没关系,我原来就是死囚,不管怎样,情况都不会更差了。”李瑕道,“而且,他会带我出去的。”

  白茂有些怵李瑕,心里嘀咕着“都这样了你还说假话呢”,脸上却作出体贴的样子,问道:“为啥?”

  “理由太多了。”李瑕道:“他第一时间是审视我,而不是泄愤;他在试探我、视察我,还要压一压我的气焰;他是一个做实事的人。”

  “那……太好咧。”

  白茂也希望李瑕早点出去,因为不想再和他坐同一间牢房了。

  之前,吕丙雄虽然是杀人犯,但照旧很好相处的,也没有想要对他白茂怎么样,这个李瑕却真是杀人不眨眼,恶人中的恶人。

  “白毛鼠,你应该不想跟我一起走吧?”李瑕问道。

  白茂下意识就往退却了几步,道:“我就不走了……我偷工具,我活该多坐几年牢,我该多受《宋刑统》惩治。”

  李瑕也不强求。

  他看得出来,白茂和刘牢头有些关系,能蹲在死囚牢房是因为这边宽敞。

  但看破不说破,他并未就此说什么。

  白茂贼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没话找话,道:“我是觉得,跟那位出去服务,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要是好事他哪会到死囚牢里挑人?我原来活得好好的,没准出去了反而死掉咧,是吧?不外话又说回来,你跟我纷歧样,你横竖是死……呃,是有大本事的人……”

  ~~

  聂仲由大口咬了一口炊饼,饼屑沾到衣襟上也不以为意。

  他依然还站在县衙外,边吃着早食,边等消息。

  他想吓一下李瑕,看看其人的胆气。

  他聂仲由做事,有荆轲刺秦王的勇气,却不会学荆轲带一个临阵色变的秦舞阳。

  不多时,有狱卒过来把骨头刀递给他,并轻声禀报了一句。

  聂仲由点颔首,把骨头刀收入怀中。

  又过了许久,一个年轻人急遽跑了过来,道:“查清楚了……”

  这人名叫“林子”,平时嘻嘻哈哈的,好比常拿自己的名字开玩笑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旁的物件没有,就是鸟多。”

  但他真办起事来却十分牢靠,聂仲由吃早食的这会功夫,已把要他探询的事情弄清楚。

  林子道:“李瑕,年十六。其父李墉,字守垣,曾任余杭县主簿,四年前因罪罢官。李瑕之母杨氏也是在四年前过世,李墉并未续弦,纳了一妾刘氏,家中没此外亲眷……

  据邻里所言,李家父子平日深居简出,不与人来往。

  前日,在蒹葭楼,李瑕与太常寺少卿孙应直的四子孙天骥争风嫉妒,两人争执之下,李瑕打死孙天骥,故而入狱,判绞刑。”

  聂仲由道:“那这是‘斗杀’而非‘故杀’,斗殴中出于激怒失手将人杀死,为何会被判死刑?”

  林子道:“许是孙家势大,判的是故杀,提举刑狱司和刑部马上就复核治罪,直接将李瑕下了死囚牢。”

  “呵,可谓神速。”

  聂仲由咬住炊饼,空脱手,从怀中掏出一把带血的骨头刀递已往。

  “你说这刀是怎么来的?”

  林子道:“吕丙雄在牢里磨的?他横竖闲。”

  聂仲由道:“这不是猪骨,猪骨没这么硬,这是驴骨,牢中不行能有驴骨,这刀是有人准备好给吕丙雄的。而且,这人花了不少心思。”

  林子问道:“是孙家怕李墉交纳铜钱把李瑕赎出来?”

  聂仲由摇了摇头,道:“没这么简朴……李墉人呢?”

  “正要说这事,昨夜李家失火了,李墉以及他的妾室刘氏都不见了。”

  “失火了?”

  聂仲由想了想,冷峻的面容上浮起一丝讥笑,付托道:“去把手令拿出来,这小子,我用了。”

  “会不会冒犯谁?”

  “我懒得管。但这一去生死难料,李瑕能不能在世回来,就让那些人慢慢猜,猜个够吧。”

  “哈……不外,说起来也没判错,这家伙才多大年纪,都杀了三小我私家了……”

  ~~

  “咔”的一声响,林子拿镣铐把李瑕铐起来。

  这是庞天?原本戴的那副镣铐,无非是两条铁链子,一条铐住双手、一条铐住双脚,限制运动的幅度。

  牺牲了这部门的自由之后,李瑕获得了另一部门的自由。

  他走出了牢房。

  强烈的光线让他险些睁不开眼,但他照旧眯着眼,不舍得闭上。

  这里是古时的钱塘县,是杭州……或许叫临安府的治所,或许是后世的杭州市上城区。

  放眼望去,满目富贵。

  黛瓦白墙勾勒出古时的江南风姿,穿过两座酒楼间的空隙,正好望到钱塘江上过往的船只。

  街头巷尾吆喝声不停,行人如织,热闹、忙碌。

  东南形胜,三吴都市,钱塘自古富贵。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李瑕还未细看,聂仲由已大步而走,林子一把扯住他手上的铁链,扯着他跟上聂仲由,拐进一条巷子。

  他徐徐适应了外面明亮的光线,抬头看向天空,那一片蓝,漂亮得让人惊心动魄。

  李瑕心想,自己的私人飞机就是从这上面摔下来的,但是在另一个时空里……

  聂仲由的品级肯定不高,出门没有任何代步工具,只靠一双寒酸的脚走。

  约摸走了一刻钟,离开了富贵街巷,进了吴山脚下的一间宅院。

  这宅院平平无奇,部署简朴。

  聂仲由带着李瑕进了其中一间屋子,林子拿出钥匙打开李瑕左脚上的镣铐,把铁链铐在墙上的铁环上。

  李瑕对此并不在意,在意的是走了这一段路之后,他饿得厉害。

  到现在为止,他已经一天没吃工具了。

  饥饿,这种以前没怎么尝过的感受比想象中要痛苦得多……

  “我饿了。”

  聂仲由从怀中拿出两块炊饼递给他,道:“你在这等两天,两天后我们出发。”

  李瑕吃着炊饼,手上的铁链叮铛作响。

  等嚼完嘴里的食物之后,他又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才道:“好,你告诉我任务细节,我尽力完成,之后你放我自由。”

  聂仲由似乎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地说道:“你爹在我手上。”

  李瑕缄默沉静了一下。

  聂仲由道:“你如果违背我的命令,你爹就会死。”

  “不必这样,我很讲信用。”李瑕道,“你给我活命,我替你卖命做一件事。”

  聂仲由就像是听不懂人话,又道:“我不知道你们父子为何冒犯孙家,也不想知道。但你心里很清楚,这次若没有我,你们父子俩必死无疑。”

  李瑕并不清楚。

  他把“孙家”这个字眼记在心里,思考着如果见到那位父亲,要如何应对。

  另一方面,他认为聂仲由或许是个很能干实事的人,但绝对不是一个好的领导。

  一个好的领导,要用人就不会拿镣铐锁着他。

  一个好的领导,哪怕拿对方的亲人威胁,也应该是和风细雨,而不是这样直截了当地“你不听我话,我就杀了你爹。”

  幸亏聂仲由这种直来直去的性格也并非完全是坏事。

  也幸亏聂仲由并没有要让李瑕与父亲见一面的意思。

  李瑕庆幸没有因此漏了馅……

  ~~

  聂仲由一通威胁,见李瑕竟然没有提出要见李墉一面,也是微觉惊奇。

  他对李瑕的评价又添了一条,薄情寡义。

  但他觉得这样也好,横竖并没有真的把李墉捉住,只要吓住这小子就可以了。

  不提,正好免得找借口。

  于是聂仲由也不再提孙家之事,以免漏了馅……

  ~~

  “大恩我一定酬金。”李瑕又道:“你要我做的事是什么?”

  “你不必知道具体要做什么。”聂仲由道:“随我到开封走一遭,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好。”

  听说是去开封,李瑕正想着这“大宋兴昌四年”照旧在北宋不成,却听聂仲由又问了一句。

  “此去敌境九死一生,你可有遗愿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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