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6、反打
往下一瞅,刚刚还书生妙语连珠、美人笑颊和媚的一对璧人蓦地间被十几人冲散。
一帮不知从哪儿蹿出来的青皮流氓对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怜书生拳打脚踢,口中还念念有词,“今天撅死你个狗日咧,读几本破烂书就敢勾通阮巨细姐,今天替许令郎给你个教训,再敢跟阮小姐眉来眼去,下回打断你手脚丢到猪笼沉河!”
整个历程那位身世不俗的阮小姐被两人拦在外面,女人哭得梨花带雨,求他们不要打。
穷书生被打得满脸血,还不忘拿书不痛不痒敲打那些青皮流氓,嘴里含糊不清慰藉女人道:“你别哭……你一哭我就心疼你,可小生抱不到你……阮小姐,我不疼,小生其实一点不疼,因为小生知道有你在呢,你相信小生……一定会读出功名,来日让整座清河镇都看到小生八抬大轿娶你!”
李宓手指有节奏敲着窗柩,再一看身边楚楚感人的花魁,神情泫然欲泣,要被感动落泪了,他摸了摸鼻子,说道:“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多好的人间韵事哪。”
楚倌轻轻拉扯他衣袖,似乎全然忘了适才还在生孩子气,软绵绵道:“令郎,你去帮帮那个书生好欠好。”
李宓刮刮她鼻梢,笑起来,“你难道不知道文人相轻女子相妒的原理吗,让本令郎去救个不相干的男子,这笔买卖似乎也没什么赚头。”
楚倌立即神情有些郁郁,又见李宓往街上看了眼,扭转头道:“跟我下楼去看看。”
楚倌立马喜笑颜开,在屋内穿好一件白衣裳,稍加妆扮后李宓仍觉得这祸水脸太过招摇,让她蒙上面巾,这才肯领出门。
虽然看不到脸,但一路下楼花魁小娘们的窈窕身段仍惹来不少艳羡眼光,李宓面不改色领出门,老鸬也没敢指手画脚些什么,只要这尊财神不是跟人私奔跑喽,做啥都是给自家招牌涨脸面的。
街上那伙青皮流氓早已溜之大吉,李宓与楚倌看到书生被阮小姐扶起来。
阮小姐一脸心疼加自责,说回去一定要让那使下作手段的许令郎悦目。
书生模样病恹恹的,仍打肿脸充胖子说自己无碍,是自己时运不济没博取上功名,怨不得别人瞧不起,只求能在阮小姐被指婚给那许令郎之前能考取富贵,八抬大轿娶她过门,一生一世耳鬓厮磨。
听着这话,阮小姐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说什么今生非君不嫁的狠话,听得身边楚倌一阵唏嘘,若不是有李宓在一边,预计就要冲去与那对儿苦命鸳鸯一块抱头痛哭了。
李宓冷眼旁观半天,倒霉书生终于舍得跟阮小姐离开,阮小姐死活要陪他去看郎中。
书生却说不想教她见到自己可怜的模样,男儿有泪不轻弹、有苦独自扛,坚持目送阮小姐离开才踉踉跄跄作势往医馆走。
楚倌一双秋水眼眸通红,瞧着那可怜书生走过,下意识抓了抓身旁令郎胳膊,没想到抓个空,转身便看到李宓变戏法似的弄来两根冰糖葫芦,一根塞到她手上,另一根自己大快朵颐起来。
楚倌指着那个可怜兮兮的书生道:“令郎要不要扶他一把,好担忧他会摔跟头哦。”
李宓两腮鼓得圆滔滔,含糊道:“放心,拐过这条街,自然有人扶他。”
隔了有段距离,李宓拉着楚倌偷偷摸摸跟在书生后面,果真,拐过街时发现书生竟跟一伙人贼眉鼠眼嘀咕些什么。
楚倌仔细一看,竟然是适才打书生的那伙青皮,怎么这会儿又有说有笑起来了?
李宓目送那个书生把一袋钱塞到青皮手里离去,又好逸恶劳拦住那伙青皮去路,青皮头子看人下碟,见一男一女气度特殊,也不敢胡乱开口骂人。
就看到李宓从怀里摸出二十两银子丢来,青皮头子立即两眼放光,喜笑颜开接住,问大爷有何贵干。
李宓说道:“适才那秀才给了几多钱雇你们打他?”
青皮犹豫了下,硬着头皮道:“两百文。”
脸蒙面巾半遮面的楚倌一脸惊诧,看见李宓笑起来,“那个忘八秀才拿苦肉计骗我姐,实在可恶,这二十两银子够打他一百次了吧?现在就去打,以后打到我姐见不到他为止!”
那青皮头子心思玲珑,立即明白了,眼前这位敢情就是阮巨细姐的亲弟弟,难怪瞧着气度特殊,做弟弟的亲眼瞧见姐姐被人骗,花钱给骗子买打也正常。
绝不犹豫,青皮头子领着十几个追随阴森森一笑,朝慢悠悠溜达不远的书生追已往。
楚倌愣神半天,才抬头去瞧李宓那张奸计得逞的面孔,可笑道:“你早就知道那是苦肉计?”
李宓转头离开,双手交叠枕在脑袋上往回走,神情平淡道:“这都是几多年前玩烂的花招了。”
两人并肩而行,纷歧会儿,身后再次传来熟悉的鬼哭狼嚎声,那倒霉秀才比适才叫得还惨,被一伙青皮流氓差点连翔打出来。
李宓又在清河军镇停留两日,终于收到从襄樊城百里迢迢飞来的青白鸾密信。
他背着楚倌看完后将密信丢进香炉烧尽,看了眼仍在大床酣睡的楚花魁,坐在镜前翻了几页楚倌闲来无聊时写下的打油小诗,多数写得驴唇差池马嘴,平平仄仄毫无韵律,看来也是个半吊子诗人。
楚倌趴在床上整小我私家蜷进被窝里,约莫是做了什么春梦,在床上翻过来折腾去,不亦乐乎,偶尔平静下来,一双纤纤玉手无意识地去拍打那些蚊虫。
北地蚊虫肆虐,尤其是夔州道这边,临近晚秋这个时节,仍旧有不少死而不僵的蚊虫夜里恶心人,搅人清梦,尽管屋子里点了熏香,仍是没拦住这些蚊虫。
到底不如那些秘闻深厚的世家豪阀,动辄就拿出银骨香熏赶蚊子,哪里受过这些烦扰。
楚倌约莫是给蚊子咬醒了,睡眼朦胧从床上迷瞪起来,帘子半拉下来,花魁带着未睡醒的双眼张望一眼又继续倒头埋进被窝,脸上肌肤雪白到看得见血管的模样,楚楚感人。
约莫是睡饱了,楚倌开始哼哼唧唧在床上穿衣服,嘴里叽叽咕咕不知嘀咕些什么,穿好衣服又赖了好半天床,才拖着身子趿绣鸳锦靴去桌上倒茶喝。
令郎不在屋里,似乎又像往常一般出去溜达了,楚倌小口喝了茶水,突然后知后觉反映过来连令郎的书箱也一并不见了,立即搁下茶杯张皇把靴子穿好,就要披衣出去把那忘八揪回,恍然看到自己的‘大作’有过被翻动迹象。
李宓拿笔在她那首‘左手抚炉,炉上有壶,壶中有酒,酒中有毒……贱可贱,非可贱,天行贱,奴家将自贱不惜……’的诗集上饶有兴致点评了几句,弄得她脸皮发烫。
读到最后一句点评‘江湖路远,有缘再会’时,不由得懊恼跺脚,“我以后再也不敢睡懒觉了!”
……
“令郎乘舟不给钱,船家一脚踢下船,桃花潭水深千尺,不知令郎死没死……”
李宓坐进船舱重复吟着这首出自秦楼花魁楚倌的蹩脚小诗,哑笑失语。
倒是船头独自撑杆划船的船家听得满头是包,心中感伤世风日下,这些念书人作得净是些狗屁诗,真是有辱斯文。
这条河流自流经玉凫关的泾河支流分流而出,向南流往蜀地茂州境内,再经逐鹿山转道向东汇入马背山支流,最终汇入长江,流往东海。
数百年来此河流航运壮盛,不知养活几多沿河黎民,直到近年逐鹿山来了一伙外地游侠,将山上住民屠了个洁净,落草为寇专门干起烧杀抢掠的活计。
仗着逐鹿山扼守河流要塞,乃是航运必经之地,逐鹿山匪寇坐地敛财,肆意欺压过路商客与靠打鱼摆渡为生的船家。
逐鹿山那位占山为王的大当家时不时还会领上喽啰到茂州四周村子掳掠一番,遭殃的都是些村里大户,无一例外满门尽屠,侥幸活下的女子也会被掳上山任人玩弄,惹得民不聊生。
……
出茂州赶往兴元府的一条官道上,一线行脚商队前呼后拥,数十驾马车捆绑着一箱箱极重货物缓慢前行,一路留下深重的车辙痕印。
车队正前方有驾造型豪奢的四驱马车,一名身材精壮的马车车夫坐在车舆稳当握住缰绳,牵引着四匹骏马并驾齐驱。
在马车正前方又有十几名骑马男人,其中两人各自肩扛两杆大纛,划分书写着长兴镖局与茂州守备的字号。
除却七八骑身负短弩阔刀的精壮男人始终遥遥吊在商队后面掩护,另有约二十骑疏散于官道左右山坡上来回望风,最前方又有三名茂州府军营身世的精锐斥候探路,将整支商队掩护得密不透风。
一名短打罩铁甲的中年男人背负一杆巨弓,据说能有两百石,马鞍侧吊有两只箭筒,羽箭密密麻麻,腰身上悬有一把狭长的弯刀。
“林镖头,我看兄弟们赶路都有些疲惫了,不如就地歇息片刻,让兄弟们吃吃酒润一下嗓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