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赐剑
威喝声中，三骑沿着城墙飞驰而来，划分是上将军裴庆之、李宓、裴东来，所到之处，将士纷纷拄枪立刀，在一阵金铁交鸣声中，将一排排刀子般的目光掷向来者。
所有人一个接一个地跪地，沉声道：“水军步卒温瑞安，恭迎上将军！”
“校尉蔡青，恭迎上将军！”
“水军先锋陈乐成，恭迎上将军……”
三人沿着城关一路骑行，上升、下降、再上升、再下降。
战马铁蹄在城关一块块藏青色的砖石踩踏而过时，竟发出一串隐约的火星。
巡完城关后，裴庆之回本部处置军务，义子裴东来则护送李宓返回襄樊城。
……
李宓推房门进去，屋子里那位丹青道袍的年轻道人便迅速藏起来什么，背着手转身，不知所措地看着提督大人。
他翻了翻白眼，已往拍了道人脑袋一下，“曹卿相，皇妃马上要回京城了，你不去送送？”
嘴角仍留有糖渍的年轻道人用力摇头，“小道与皇妃只不外萍水相逢，哪够资格去送一程。”
李宓恨铁不成钢的提腿蹬他一脚，在武当好歹也是与掌教魏伯阳同辈的年轻道人没躲开，挨了一脚后又小心翼翼拿起裴庆之派人送来的糖糕，低眉顺眼谄笑，“大人，我还能吃糖糕不？”
李宓手臂一挥，“吃吃吃，吃坏了你的牙看你还笑得出来，武当怎么就派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下山，一点仙人风骨都没有。”
他冷静脸出门去，候在门外的两名死士婢女见主子脸色不佳，相互看了一眼，轻声问道：“督主，这几盒桂花酥还送不送曹道长了？”
李宓平复心中说不清烂泥扶不上墙照旧恨这羽士不识抬举的怨怒，重新展颜笑道：“你们两个给姓曹的送到房里去，看着他吃，吃不完不许他出门。”
说完，丫鬟使劲憋着笑往曹卿相房里去了，各自手里提着的两盒桂花酥，与先前那盒糖糕一样，被尽数送去了曹卿相那里，让这馋嘴羽士过了把嘴瘾。
李宓与尤若黎两人骑马在襄樊城外停下，身后几十骑从控鹤府精挑细选出来的精悍骑士，尤若黎头发绾了个结鬟式发髻，朝李宓嫣然一笑，“就送到这里吧。”
李宓道：“京城那边都已经安置好了，控鹤府为你寻了处隐秘平静的宅子，官家已经念你许久了。”
尤若黎漫不经心嗯了声，扬起马鞭，俊美白马脖间红铃儿响，马蹄一步步往前踏出去，身后几十骑整齐划一的向前追随。
马蹄敲泥板，铜铃撞铠甲，皆是哗啦啦作响。
李宓望着红衣离开的身影，喃喃说了一句，“尤若黎，在京城千万小心。”
尤若黎头也不回，笑着抬了抬手，“你看，有几十小我私家掩护呢。”
李宓偏执又添上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替那牛鼻子羽士说得，我才懒得管你死活呢。”
他抓起缰绳，骑马回城，一眼瞥见城门楼那道不知何时泛起的青衣身影，嘴角勾了勾，问道：“臭羽士，点心都吃光了？”
年轻道人躲入城墙以后，悄悄擦了把眼睛，笑着答道：“提督大人让小道吃完，小道怎敢不从。”
李宓笑着骂了一句，“尤若黎真是瞎了眼，明白是个馋嘴羽士，哪里有仙人谪尘。”
说罢，马蹄声渐远。
被武当门生尊为小师叔、被白马寺天龙禅师誉为‘全真中兴’的扛鼎之人、又被李宓取笑是馋嘴羽士的青袍曹卿相从城头跃下，在武当未曾显山露水的羽士宛若一叶浮萍，轻飘飘落在数丈高墙下，望向远方。
……
汴梁，宫城。
凭据宫中划定，皇城诸门一到天黑必须关闭，日出之前不得擅开，而收支宫多要经由内东门，运动东内门掌宫禁人、物收支，对阉人来说，是极重要的职位。
寻凡人要想夜开宫门，需要持有墨敕鱼符，由持符人写下时间、详细事由、需要开启的城门、人数以及身份，送至中书门下。
自监门上将军以下守门的相关人员阅后报官家御批，才气请掌管城门钥匙的阉人届时前来，燃炬火仔细验明鱼符确保无误后才气将门打开。
不依式律放人收支，轻者流放、重者正法。
阉人这个世人眼中云遮雾绕的下贱行当，却有着比凡人更多的规则与考究，曾经有名得天后隆恩宠悌的司礼监大太监，因为擅开宫门，被一位鹤发太监命人廷杖打死。
对于这等耸人听闻的事情，天后也只是一笑置之，以‘魏公亦为寡人计’堵上了悠悠众口。
这位以铁血手腕整治后宫的鹤发太监，卧薪尝胆数年做到内臣极致的，即是人称貂寺大太监的魏安。
出廊下家后，再往西过皇仪门，经垂拱门入内宫，经过垂拱殿与福宁殿，魏安抵达小天子所居的乾宁殿。
不知何时，宫殿角落的阴影里悄无声息走出一位身着大红色锦袍的佩刀管事，面容枯槁，似乎一阵风就会将骨头吹散掉。
但现在他疾行法式沉稳，呼吸吐纳之间自有大道纪律，佩刀管事正是大内左供奉段睿安，十几年来少有的几位能有资格与魏安并肩行走宫廷的权柄人物之一。
段睿安轻轻瞥了眼正用心镌刻大船的木匠小天子，对魏安说：“吕青塘来了。”
这话说完，十几年喜怒未曾形于色的大太监脸色忽变，袖中拂尘无风自动，如一根根钢针垂直拔起。
魏安强压下心中惊涛骇浪，问道：“他在哪儿？”
左供奉段睿安摇头，“右供奉宇文洪都不在宫中，仅凭你我二人，加上宫里豢养的那些江湖鹰犬，即便你已摸到圣人门槛，也欠好阻拦那剑神。御马监刘熺已经调兵封锁皇宫，京城十六卫也已朝皇宫增援过来。”
魏安抬头一叹，“怕是来不及了。”
只见乾宁殿殿脊上，盘膝躺着个邋遢背剑老头，老头拎着破酒壶，醉笑吟诗，“人有逆天之时，天无绝人之路，山不来就我，我不去就山……”
宋恪心跟童冠皆是吓了一跳，起居郎童冠见殿顶有人，立即挺身拦在天子身前，指着老头怒斥，“斗胆，敢在宫廷放肆，是不想活了罢！”
魏安冷嗤一声，吓得年轻太监赶忙缩回手，他对身后左供奉道：“段睿安，你护送陛下离开，由我拦他一时半刻。”
段睿安正要离开，负剑老头飘然落下，脚踩在乾宁殿软草编织的坪上，仔仔细细审察了小天子一眼，说道：“数年未见，可还记得老夫？”
只见宋恪心微微咦了声：“剑神叔叔？”
负剑闯禁宫者，正是吕青塘。
吕青塘丢掉酒壶，擦擦嘴角笑道：“小天子记性不错，既是如此，当年老夫允许了的事，今日便教你一招，可要看好了。”
“陛下小心！”
眼见吕青塘将背上的剑布慢慢撕开，取出一柄充满铁锈的破剑，左供奉段睿安顾不得其他，双手拿捏成爪，身形急掠而来。
吕青塘轻弹剑身，拍去段睿安的一爪，第二爪也被他飘忽摇摆的身形躲去。
最后一爪，止步于一品太玄境多年的王朝大供奉怒然起手，将自身气机层层拔高，双爪出袖如龙，竟刮起一道狂暴罡风，以携雷带风之势轰向那位成名已久的剑神。
吕青塘轻巧抬指，捏出剑印，行御剑诀，充满铁锈的破剑突然破空而去，掠出一道惊艳长虹，拨开层层云翳消失不见。
十停间隙后，天空云层似被浩浩剑气牵扯，徐徐游走于皇宫之顶，遮天蔽日掩住大日，隐约有雷暴劈闪，天色瞬间由晴转阴。
段睿安急急收回攻势，猛然抬头望去，只见一道巨大黑影从天而降，刚猛至极发动三千雷霆，那柄破剑去而复返，剑锋直指自己。
段睿安复抬双掌，起手撼昆仑，刹那间风起如潮，罡气似狂澜，击向从天而降的铁锈破剑。
破剑被阻拦于段睿安身体三尺之外，破剑亦有三尺长，如铁矛击盾，火星铿锵。
吕青塘神情淡然，而那位王朝内论心狠手辣仅次于魏安的供奉已然额头冒汗，身上大红锦袍噼啪作响，自袖口寸寸往下撕裂。
魏安体现天子立即离开，未曾想向来事事顺意自己的宋恪心今日竟不愿走，嘴里喃喃道：“叔叔还未教我剑招。”
只见悬止于左供奉头顶的那柄破剑剑身极快极轻微震颤着，然后有一截铁屑落下，破剑的外貌泛起了一丝裂痕，随后徐徐扩大。
随着碎屑不停像泥土般撒在段睿安头顶，厚重而难看的陈年铁锈不停剥落，露出明亮而又悦目的剑身。
远处的魏安不动声色来到宋恪心身前，看着空中那道剑，感受着其间传来的锋锐与剑意，如同寂灭许久的洪荒猛兽再次苏醒，喃喃一句，“吴钩悲衅子，埋首葬松涛。”
终于，当吴钩剑全身铁锈尽褪，段睿安再也蒙受不住天空那道威压，头顶气墙炸裂，身子被重重弹飞出去。
当烟尘散尽，段睿安已不在原地，身体如断了线的鹞子重重砸断宫殿连廊，将宫墙撞出了数尺深的豁口，像深深嵌进去一般。
魏安神情凝重，拂尘抛出去，散出无数杀意，把吴钩剑落下的威压尽数阻隔在外，制止天子蒙受不住剑意直接受到重伤。
吴钩剑在半空滑行一圈，直插进吕青塘身前的草地里，剑身轻微哆嗦，在剑主身边温顺如蝴蝶，异常轻灵愉快，毫无先前凌厉剑气杀机可言。
吕青塘并未取剑，空手走到大太监与天子身前，摇头笑道：“老夫今日只为两件事，一是还诺教天子一剑，二是受某位故人所托，赐魏公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