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算计
整个大赵王朝，太祖天子一共敕封六位藩王，其中包罗两位为赵国立下汗马劳绩的开国上将——誉王跟诚王，另有四个儿子，划分封为燕王、凉王、越王、蜀王。
其中誉王跟诚王为没有实权的异姓王，四位亲王划分领兵扼守界限，燕王封往燕地看护帝国东北边陲，并担负起抵御北方游牧民族鞑靼的侵犯；凉王封往凉地看护西北边陲，越王封往闽地看护东南沿海并抵御倭寇袭扰。
蜀王则封往蜀地，御防西南吐蕃以及南诏等国，最是兵多将广，仅是王府的护卫军就达五万，另有数万边军随时听候调遣。
如果说目前帝国最大的威胁，非兵势强大的蜀王莫属。
沈落问道：“曹少澄的伤势如何了？”
李宓笑了笑，“那小子伤得虽重，不外身板基础好，没有被打到要害，医官说静心修养半月就能下地走路了。”
说完，他又有些怅然道：“这次的围捕行动，本以为已是成竹在胸，就等着红衣喇嘛自投罗网了，没想到照旧低估了他的战力，竟能只枪匹马打得健锐营节节倒退、人仰马翻，如此妙手未能战死在沙场上，却被官兵围堵截杀，实在可惜可悲。”
他又想起来什么，问道：“林符的尸体怎么处置惩罚了，这一次多亏他拼死拖住陈雄信，否则就凭我，也很难将他打垮。”
沈落道：“我已经撰写文书上奏天后，为六扇门众位兄弟请功，你跟林符都是头功，战死的林符将会被追封千户，以千户规格下葬。至于你的封赏，我想天后那边会另有处置。”
“我倒是不在意这些，眼下这起震惊坊间的连环杀人案乐成破获，首犯被擒，但我仍觉得心里面突突直跳，似乎另有什么细节末节的事情被忽略掉了。”
沈落笑起来，“也许是你这几日没白没黑忧心此案，太过操劳憔悴所致，回去多休息几日就好了。自打你来到京城，就让你卷入此案，还没来得及尽田主之谊款待一下，等你休息好了，带你去东市的岳阳楼尝尝汴梁独占的老丘水席。”
李宓抱了抱拳，“那我可记着沈大人这番人情了，到时候可别不认账了啊！”
随后，离别沈落，李宓去了趟刑部天牢，凭着虎纹腰牌以及天牢里几名六扇门相熟校尉的辨认，顺利通过检查，见到了陈雄信。
陈雄信在天牢里被折磨得很惨，两肩琵琶骨被钉穿，满身上下都是血淋淋的鞭痕，他披头散发垂着脑袋，身子被锁链吊在木人桩上，奄奄一息。
感受到眼前的消息，陈雄信察觉到什么，将血糊的眼睛用力撑开一道缝，他看到了李宓。
“原来是你，神探李宓，怎么，是来看我笑话的吗？”陈雄信艰难地扯了扯嘴角。
李宓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他面前，招招手让周围的人退出去，他想要单独跟陈雄信面谈一次。
身旁卖力看押的六扇门旗官有些犹豫，“大人，陈雄信这家伙太危险了，哪怕他被锁链拴着，也很难保证他没有暴起伤人的手段，为保宁静……”
李宓摇了摇头，“我心里有数，你们在外面候着吧，陈雄信现在这副鬼样子，不能拿我怎么样的。”
见李宓态度强硬，小旗官也不敢勉强，带着校尉们退出天牢，临走前他停顿一下，“如果有什么危险，大人高声召唤，兄弟们马上进来！”
等旗官带着手下出了天牢铁门，并将牢门重重关死之后，李宓才重新审察起陈雄信，看着这个曾威风凛凛、大杀四方的刽子手，如今凄惨到这种落魄境地。
“陈雄信，也许你从外面那群人口中听说过我的名字，那么你应该知道，你现在的下场就是我一手造成的。确切来说，咱俩现在也算有了刻骨铭心恼恨了。”李宓说道。
陈雄信慢慢抬起头，酷寒的眼神如刀子般划在李宓身上，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该是怎样一双眼睛，从牢房昏暗的油灯下，陈雄信的双眼一片灰白，就像两块墓碑镶在脸上，看不到丝毫生机与希望。
雾霭中是死寂的墓地，随风摇摆的枯枝，远处有若隐若现的残垣断壁和折断的血染旌旗。
一瞬间，李宓似乎被他拖入一片虚无幻梦，置身于无法自拔的可怕梦魇中，耳边竟隐隐传来恐怖的丧钟声和乌鸦哀叫。
对视了几秒钟，直到陈雄信再次低下头，李宓才大梦初醒，不知不觉已身后充满冷汗，双手抖个不停。
陈雄信冷冷道：“败在你手里，我从未诉苦过，这应该是我的宿命。我也不会对你有任何恼恨感，相反，你是我至今为止，见到过最智慧的人，甚至有些惺惺相惜，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与你做个朋友，可以交心的那种。”
陈雄信的语气有些悲怆，“从始至终，我的对头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宋宸义。我每天做梦都想着要怎样将他抽筋剥皮，食其肉啖其血，再将他的尸体挫骨扬灰，洒进黄河里，每当想至此处，我都市敞怀大笑，连饮三碗美酒。只可惜，如今我身陷囹圄，再也不能亲自手刃对头，不外宋宸义那只畜生也被关进了诏狱，我总算死得其所，死得瞑目！”
李宓静静看着他，说道：“你武艺高强，远超江湖上那些一流妙手，甚至有望在几年之内赶超十大妙手。这样的武艺，是你在边陲沙场里学不来的，这与你是否为沙场陷阵的万人敌没有关联，而是因为你屠杀杀人时的所有招式，都不是军伍能学到的。”
李宓竭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所以我想知道，是谁教你武功，又是谁在幕后为你计划复仇大业，你的同党究竟是谁？”
陈雄信毫无反映，依旧低垂着头。
“我今天来，并不是想从你嘴里拷问出什么，我也不是作为六扇门或者刑部大理寺的说客而来，我仅仅代表我自己。因为我对这些谜题很感兴趣，不介意的话，希望你能和我谈谈这一切，今日谈话，只有你我二人在场，我可以保证，绝不外泄。”
陈雄信依旧不吭声，李宓注意到他前后摇晃着身体，轻微，但是很有节奏。
“凭你的身手，想要寻个宋宸义松懈的空挡，哪怕拼着鱼死网破冲杀进世子府，杀光那些扈从再手刃对头，我想也不在话下。可是你并没有，反而是费尽心血要将案子引到六扇门这里来，由六扇门为你申冤？”
李宓又笑了起来，“但这些不是你所想的，因为你早已恨透官府，你怎么可能会将复仇的希望寄托于六扇门呢？恐怕有人指使你这样做的吧，你的武功也是那人所教，那小我私家对你有着恩重如山的膏泽，所以你不敢违抗，只能配合他将这出戏演出来。”
最后，李宓重重一拍椅子道：“那人是想把案子引到我身上，就连我李宓的名字，也是他告诉你的，对差池？”
陈雄信仍是无动于衷，几秒种后，他重新抬起头，“在你们眼里，我就是杀人恶魔，对吗？”
李宓点颔首。
陈雄信似乎惨笑了一下，摇摇头，“其实一开始，我没想复仇的，我只想一死了之，随着陈二去地下孝敬怙恃。”
“是那小我私家蛊惑了你？”
陈雄信没有作声，呆呆的望着李宓身后的铁门，身子又开始有节奏的前后晃动。
“不是蛊惑，而是指引。是他劝我好好活下来，一个曾浴血沙场的男人，连亲生兄弟的仇都报不了，却一心寻死，这还算什么兄长，人生在世，不能白走一趟，哪怕死，也要堂堂正正、惊天动地的死，而不是默默无闻死在一个犄角旮旯里，死到尸体发臭都不会有人体贴。”
“所以在他的不停游说之下，你改变了心中的想法，心中那股复仇欲望逐渐膨胀，最后占据了全部。你决心为弟复仇，宁愿宁可听从他摆布，做一枚棋子？”李宓说道。
陈雄信默然。
“告诉我，他是谁？”
陈雄信摇了摇头，“他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告诉你。我只能劝告你，尽早离开汴梁这处是非之地，你基础不是他的对手。他已经盯上你了，他的能力超乎你的认知，在你被他玩死之前，找个没人的地方，悄悄躲起来，兴许还能安度余生。”
李宓说道：“我不怕他。”
陈雄信眼神中掠过一丝轻蔑，“他并不会要你死，而是会一点一点将你培养成他想要的猎物，然后玩弄于股掌之间，让你体会前所未有的恐惧，那不是你能想象和蒙受的。也许你会觉得自己的智谋足够与他抗衡，但其实你现在所走的每一步都在他的盘算之中，就像今天我们的这场谈话。”
“今天这场谈话？”李宓先是怔愣，随后额头上有些冷汗冒出，他摇了摇头，“这不行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