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翻腾,分化卷舒,显现诸多妙象,又处在时时幻化之中,只如走马观花,遍览天宫奇景。
洛京男女老少,此时皆是大叫过瘾。
突地,彩云中央射出一线白光,如天上仙宫打开了一线门户,显露人间。
梦幻泡影,楼台亭榭,各云中奇景笼罩其中,都飘渺茫茫起来,神圣庄严,更有悠远浩荡之声传下。
人群中一片惊动。
“这是什么声音?难道是传说中的天宫仙乐?”每小我私家都竖起了耳朵,想要听到那仙音神曲,洗涤心灵。
随着那一线白光徐徐扩张,无量浩荡之光洒落人间,照亮了每小我私家心中阴暗处。
坦荡者英气顿生,鬼祟者自惭形秽。
那天宫仙乐也终于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天外传音,刚开始还断断续续,到最后已经一片慷慨之音。
啪!
不停有人豁然站起,连身旁的桌椅被推倒了都浑然掉臂,尽是激动震撼之色。
一旁众人惊奇望来。
马上就见场上失态的尽是念书人,无一例外,一向注重礼仪气度的他们早已是满脸狂热,尽显激动之色。
“各人之言!此篇明心,可传万世!”有屡试不第的老秀才一辈子郁郁寡欢只觉怀才不遇,此时却已是泪流满面,心中块垒尽去,奔走挥手疾呼。
“竟有如此雄伟篇章来自天外!莫非是天人传法不成?”有书生惊骇失语。
“哈哈!此篇有无穷浩然气,充斥我肺腑,文思大开。这次我科举必中矣!”有举人明心悟道,喜不自胜。
……
书生皆发狂,平民亦有感。
字字句句,如入人心,一种浩荡刚阳之气充斥心中,往日生活种种困苦留下的阴霾被一扫而空,只留下一片纯心、恳切、正心……
不约而同地,他们追随着书生们纷纷拜倒,浩荡之声于人心处激荡。
“朝闻道,夕死可矣。”
却无人发现,一丝丝、一缕缕……雾气从他们头上飘出,盘旋了一会,随后似是找到了归宿一般,朝着彩云投去。
……
“这是何方大儒在此传道?”
此时彩云之下,那消瘦男人早已一脸震撼。
四周猫奴儿看着他们怀中一向自豪的猫主子们都纷纷眯眼仔细倾听,灵巧异常,不禁面面相觑。
明明是抓捕扰乱洛京治安的邪魔外道,没想到却引出了一位正道大儒,这又是什么情况?
正在此时,却听那消瘦男人大喝一声,“不要走神!大儒传法,浩然之声,能洗涤内心污秽,淘汰道化隐患!此乃大机缘,千万不要错过!”
自家老大这么一说,其他猫奴儿也意识到时机难得,纷纷近水楼台先得月地全心捕捉那天外之声。
极远处洛京另一端,巍然学宫内文籍成栋。
众多书海中,抬起一张皱纹面目的面孔,唯有一双眼睛却如孩童般明亮,清晰反照着远方天际的一线白光,目带惊疑。
“是那孽障?差池,区区一个彩戏师何须他大费周章!”
“但这股浩然正气是怎么回事?”
“原来如此吗?这才是…真正的念书百遍,其义自见。可惜魂飞幽冥,只留余声在人间,我儒家又失一念书真种矣,这世道…哼,却看苍天饶过谁?”
典藏室中一声叹息,久久回荡,到最后尽是悲愤之音。
……
“怎么可能?这是浩然正气!二郎真君,你不是道家修士?”
此时天空彩云早已经被一缕缕白光刺得七零八落,千疮百孔。
徐徐露出一截高高的绳索如同柱子一般立在空中,金无命四肢紧紧抱着,身子倒吊在半空,似是一个大马猴,屁股高高翘起,十分滑稽。
看着那纯净却不耀眼的光线,他瞳孔哆嗦,惊吼作声。
但他不甘如此失败,将百纳袋彻底打开一股脑倾倒而下。
哗!
无数彩色沙尘洋洋洒洒落下,与空中吸纳水汽化作彩色雾气,快速凝聚过来。
彩戏师道具制作不易。
更况且这彩云砂照旧一次性消耗的珍惜道具,收罗五行之砂,水火合炼,才气形成一小撮。
这么一袋,可以说掏空了他泰半身价。
但此时金无命却再也顾不得了心疼了,拼命聚集彩云与浩然正气相抗衡,一时僵持不下。
“可惜宁令郎这张皮影不是真正的念书人!念书百遍,其义自见,力有不逮!”
庄克于幕后利用,此时暗叹了一口气。
是的,儒教也有秘方,却可不是以世人认为的童子、秀才等品阶。
究竟儒学本质不是教人做官的功利学问,而是教人做人的济世之学。
倒也有官位分品的修行派系,不外那些都是外儒内法之道,偏离儒家正统了。
做人自然首先就要念书,念书而思无邪!
所以儒家第九品即名:念书人!
而念书人的能力,即是:念书百遍,其义自见。
越是传世经典和斐然名篇,若是到了念书人手中,朗朗而读,就会得以引发文气,显化异象。
金无命惊怒连连,庄克却不屑回覆。
若非没有完整的念书人秘方,正气歌引发天地浩然正气,破尽万法,这彩云障眼法早就该灰飞烟灭了,那还容他继续装神弄鬼!
纵然如此,对方也只是拖延一时,破灭是早晚的事。
只因对方却不知,这张长衫儒士的皮影,庄克称之为“宁令郎”。
以前有个傻傻的念书人,却也是个真正的念书人,姓宁,姓名无考,家境颇为富足,故被人称之为“宁令郎”。
他嗜书如命,每每遇到珍惜抄本,不惜倾尽家产也要购置,没几年原本殷实的家产也随之掏空了。
买不起书之后,他就爽性借书亲自誊录,哪怕隆冬腊月手脚生疮也未曾停下。
世人都在旁指指点点,说他是个败家子,念书读傻了。
宁令郎却每每笑着说:“都云念书痴,谁解其中味。”
今后,书痴之名,受尽讥笑。
外人非议冷落,宁令郎却是自居草庐之中,陶醉书海,怡然自得,渐得真谛。
不知不觉中,他却不知自己早特殊人。
每到夜晚念书时,声音朗朗,十里可听,诸多生灵皆得造化,白狐献果、灵猴送酒、苍狼衔肉……
念书人不以为意,却不知外界早已谓之避恐不及。
徐徐他成了周遭数百里的有名的怪人,孤人!
亲朋挚友隔离,只与念书为伴。
却没想到,在一次女鬼专偷亏心念书人的诡谲事件中,他也曾结下一段奇缘,与一江湖左道成为至交挚友。
念书人有浩然气,震慑邪祟。
那挚友手段诡谲,收服女鬼。
一书痴,一左道,都是世人所不容,只是萍水相逢,没想到却一见如故。
挚友曾问,既然这么喜欢念书,为何不加入科举,或者拜一方大儒为师,如此才气一展才气,何须受人讥笑。
宁令郎只是笑了笑,念书是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他这辈子只喜欢念书而已。
挚友又问,那念书之后又做什么呢?
宁令郎挠着头吗,羞涩地笑了。
“昔人有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是个笨人,只能一步一步来,等读了万卷书后,我就要行万里路。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
挚友笑了,竖起了大拇指,“帅气!”
……
一夜长谈,二人似早已是多年故友。
但挚友流落江湖,从不在一地久留。
二人划分后,允许等到宁令郎读完万卷书后,就一起结伴而行,看看这个世界。
没想到这一离开,就是永别。
那个熟读经书信奉一诺千金的念书人失信了。
当年大雪飘飞的腊月,念书人无声无息地倒在了书桌上,只过了十多日才被人发现。
民间都传言,念书人是念书读傻了,没钱买粮食硬生生饿死的。
无人可怜,却不缺乏谋图那草庐珍贵手抄本的所谓“美意人”。
直到当日夜晚,一个背着厚重木箱的身影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泛起在了草庐中,当发现念书人身上再无半点那种与生俱来的书卷气,他久久缄默沉静,随后又再次无声消失。
是夜,起了一座新坟,燃起了一场大火。
念书人独居的草庐和万卷书都化为灰烬,陪同着主人回归了宁静。
却无人知道,草庐中消失了一轴画卷。
那原本是一张空白画卷,却因为长年累月夜晚灯烛的照耀下,印上了念书人的身影。
画卷里,他手捧诗书,仰望星辰,眼角带笑,一如生前。
今后,世间少了一个纯粹的念书人。
而庄克,手上却多了一张可御风而行的皮影,“宁令郎”!
生前读破万卷书,如今踏遍万里路。
……
种种回忆在脑海划过,庄克眸中幽幽,无形的情绪升腾而起,似乎将他的心与神都和长衫儒士宁令郎连接到了一处。
“都云念书痴,谁解其中味。”庄克低低一叹,随后一笑。
“宁兄,请助我一臂之力!”
长衫儒士豁然抬头,似是从书海久久地陶醉中刚刚醒了过来,郑重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随后宁令郎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吐字如金。
“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一声喝下,风起云动。
只见四面八方一缕缕升腾于空中原本还在无所适从的缥缈气息似是受到无穷的吸引,如找到了归宿一般,纷纷投来。
“这是……”幕后响起了一声惊疑。
而宁令郎原本苍白如纸的面孔却是浮现了如同生人的血色,口鼻眼耳五官越发清晰,皮肤红润,似乎是真的活了过来一般。
他体内更是从内迸发出一缕缕毫光,并不耀眼,却有着不行磨灭的天性,如无匹神剑洞穿一切。
正气歌下,漫天浩然正气为之一收,没入体内,皮肤从内而外都晶莹了起来,其中隐见光线流动,藏有文字,一闪而过。
“走!”宁令郎大袖鼓荡,飘飞出去,竟是揉身而入海市幻象之中。
所到之处,毫光所至,邪祟退避,蜃楼破碎,幻象涅灭。
“这怎么可能?”金无命惊怒声从彩云深处传出。
“狼吞虎咽!”声嘶力竭状地怒吼。
高空中起风了,发动云卷云舒,竟是形成无边人间气象,万马飞跃、门庭若市、大河飞跃……冲撞过来,要将这长衫儒士淹没其中。
“黔驴技穷矣!”宁令郎笑了,轻轻开口,如在倾诉。
“念书万卷,一言以蔽之,思无邪!”
他的眼睛很亮,明亮得如同一面镜子,将一切都反射得无比清晰。
幻象迷人眼,在目镜之中却不留一点痕迹,最后只剩下一张惊恐莫名的面孔映照其中。
金无命瞳孔放大,只见宁令郎视无边幻象如无物,径直来到自己面前。
看似正气凛然地一张脸诡异地露出满满不怀美意的神色,他撸起两只袖子,拿戒尺在手。
“苟不教,性乃迁,师之过也!该打!”
啪!
戒尺当头打下。
带着某种不行躲避的异力,金无命额头天灵如遭锤击,神魂震荡,意识涣散。
他拼了命地挣扎,但脚腕一痛,就见哮天犬早已跟上,一张大口死死咬住,牙齿扎入骨髓,异力入侵体内,竟是什么变化也使不出来了。
“可恶!只差一步,我就能成为第八品的‘戏法罗’!怎会丧命在这里,我不宁愿宁可!!!”
啪!
戒尺拍下,一切灰尘落定。
……
“我不宁愿宁可!”天穹之上,彩云翻腾,传出满是不甘的嘶吼,随后戛然而止,急速散开,露出那被遮蔽已久的璀璨星夜。
“快看!神仙索戏法的彩云散开了!”张望已久的人群再次惊动。
斗法结束了!
神仙索下那些猫奴儿连同各自的猫主子,早已是凝神以待,只等嫌犯泛起,随时准备脱手。
砰!
出乎意料的是,没什么天人飘然而下,也没有什么戏法大师盛大登场,只有一具黑影从高空急速坠下,砸落在地。
“是他!”当看到那张一片青黑早已没了气息的面孔,猫奴儿中一片惊呼。
“这不是丐仙门的金无命吗?”
“彩戏师戏法百变,防不胜防,一向最是难以搪塞,没想到今日亡命于此!”
“这金无命依仗这个本事,在洛京犯下种种罪行,却因无法捉到证据,逍遥至今,没想到今日却是报应到头了!”
“要害是到底是谁下的手?”
……
猫奴儿议论纷纷。
唯有最前方的消瘦男人却始终缄默沉静不言,面有思虑。
如今洛京艰屯之际,各方暗流摩拳擦掌。
一个能在变化之上更胜彩戏师的神秘修士突然泛起,这到底是吉,照旧凶呢?
无法得知!
突然他身旁黑豹大的玄猫突然朝月一声嚎叫。
消瘦男人循声望去,就见到夜空一片晴朗,扫尽万里灰尘。
大月高悬,皎洁如镜。
有一道身影在月面上飘然划过,似天外飞仙,急遽一瞥,却又杳无踪迹了。
消瘦男人注视良久,这才半是头疼半是赞叹而笑。
“好一场神仙斗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