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试因果

　　昆玉玑愣了一下，立刻反映过来，忙蹬上靴子，把他推出去，白吉于是也起身离别，出了门便笑话李承叡：“你怎么了？变作这副模样？”

　　李承叡道：“试试我的媚术对男人灵不灵。”

　　他答得坦荡，白吉便觉得没意思，不笑他了，也对他要对谁用媚术不感兴趣，倒是昆玉玑一直盯着李承叡的眉眼，显然觉得很神奇。无他，李承叡的女相实在太悦目了，昆玉玑觉得，就算是天下第一美女和他站在一起，恐怕也会自愧不如的，这自愧不如中却又难以生出嫉妒来。

　　昆玉玑的小厮拉来马的时候，孟师却从楼上下来，昆玉玑见了他，立刻翻身上马，却不想孟师喊了她一声：

　　“玉玑女人！”

　　昆玉玑有些怕他，本不想跟他多说，却也不能失礼，只得停下来，又下了马，孟师快步上前来，道：“玉玑女人，在下送你回去。”昆玉玑有些讶异，忙道：“不劳烦孟兄了，这青天白昼的，我又凶名在外——不是，我也有武艺护身，不打紧，你接着陪陪阿昭吧，他难得见你一回。”

　　孟师正要上前，李承叡却站进二人中间，道：“孟将军，我家小姐发话了，您照旧请回吧。”

　　按理说，凭据丫鬟的身份，李承叡是不应直视孟师的，但是他要对孟师用媚术，不得不四目相对，白吉没想到他要试探的竟然是孟师而非傅昭，一时有些好奇，看着孟师的反映。昆玉玑自然也明白过来，她虽然疏远孟师，但也不愿意他中了李承叡的媚术，赶忙要把李承叡的眼睛蒙上，李承叡却早有准备，一下就扣住她两只手压在身后，仍旧看着孟师，李承叡虽然变作女子，但手仍旧宽大，昆玉玑被他捉住，竟然半点挣动不了。

　　白吉只看到孟师模糊了约莫三息，尔后他皱眉，道：“你这个丫鬟好没礼数。”昆玉玑被李承叡松了开，她踉跄一步，站住了，意识到孟师在跟她讲话，她油然而生被夫子训话的情绪来，忙道：“是、是有点。”

　　白吉给李承叡使了个眼色：

　　你认真用了媚术？

　　李承叡挑挑眉：

　　也就五分认真吧。

　　白吉看一眼孟师，觉得这也算心智坚定了。她正看着孟师，突然顺着看到了孟师身后，站得很远的傅昭，傅昭站在那看着这边，昆玉玑显然也看见了，她指给孟师，道：“你看，阿昭在看着你呢。”

　　白吉倒觉着，傅昭看这边，不像是再看孟师，像是在看李承叡和昆玉玑。

　　孟师转身，也看见了傅昭，傅昭冲他招招手，转身上楼去了，孟师这才道：“我今日也消遣够了，便送你一程，算你救我于水火，也是顺道。”

　　据昆玉玑所知，孟府和昆府真算不上顺道。但是她欠好拒绝，这就好比私塾先生说，今日我和你一同读一本经义，这都是不能拒绝的。昆玉玑只能等孟师走到前面去，尔后趁孟师不注意，问李承叡：“你对他用媚术做什么？”

　　李承叡道：“他是你良人。”

　　正巧一个叫卖糖葫芦的吆喝着已往了，昆玉玑没听清，她道：“什么？”白吉耳聪目明，倒是听清了，她瞪了李承叡一眼，让他嘴严实些。李承叡能算人姻缘，早就知道昆玉玑命定的良人即是面前这位小孟将军，但真要说出口，就是泄露天机了。

　　李承叡不以为意，却也真的没再多说。

　　回到昆府的时候，李承叡已经悄然变作底细，只是肩上挑着两桶水，路经梧桐树下，那扫地的小厮仍在扫落叶，李承叡看了一眼，觉得他约莫、或许、一定偷了懒。他遥遥道：“那蓑衣我等会还你。”

　　孟师回过身来看见李承叡，那扫地的小厮也看着李承叡，道：“好。郎君今日也来找夫子吗？”

　　李承叡笑道：“是啊。”

　　昆玉玑瞠目结舌，孟师被李承叡瞥了一眼，也收回目光，昆玉玑看了一眼孟师，简直不会说话，想咬自己的舌头。白吉憋着笑随着他们。

　　越走近正堂，白吉越觉得有妖气，只是刻意隐蔽过，她也没认真查探，再过一重门，她便看到正堂飞檐上卧着一匹老虎，是怀风。白吉推测怀风是留在李承叡留下昆府的眼珠子、呵护神。可怀风可不像李承叡这般会曲意掩护人，怀风早年因憎恨咬死过人，要不是李承叡为她作保，怀风早就被天庭处置了。这时候是李承叡没死，要是这四年间李承叡一不小心死了，怀风就如同悬河决堤，怕是要把整个昆府吞下肚去。

　　那时候，也不必等天庭那些怀柔的手段，她白吉就能名正言顺地讨伐怀风，扒她的老虎皮了。

　　怀风也低眸看着白吉，白吉想着她唾手可得的皮毛，看着怀风如看着死物，也就不盘算怀风这么居高临下地瞧着自己。

　　她正这么想着，府内昆大人领着昆仁执迎出来，白吉在人间向来没有这样的排场，果真，他们是来和孟师外交的，可怜孟师似乎不怎么擅长寒喧，昆大人道了谢，再介绍了犬子之后，就没了下文，只是一面捻须笑，一面审察着孟师，孟师虽然身居高位，却也任凭审察。昆玉玑对于她的姻缘尚且懵然不知，只站在一旁陪着，一时看看这个，一时看看那个。

　　白吉见这局面无趣，赶忙推脱疲累，走开了，她在花园里头随意挑了朵花赏玩，计划去问李承叡停在孟师和傅昭身上，算出了什么。可当她细细感受一番，才觉察府内那点妖气竟全是老虎的，狐狸的那点妖气早飘走了，白吉赶忙化龙，腾空追去。

　　白吉向来对妖怪之流怀着一份骨子里的怀疑，紧赶慢赶，终于在孟府门口寻到了李承叡，这狐狸化作一个样貌平平无奇的小厮，正混水摸鱼地跟在牵马的马仆身后，白吉赶忙寻了一个僻静巷子落下化了人形，只是这时候，妖狐化人形前留下的妖气早散了。

　　李承叡是半妖，成了人形之后更是难察觉，白吉只得隐了身形进府查探。

　　孟府和昆府相比更为开阔气派，白吉途经了一个小校场，才到待客的厅堂，只是没找到李承叡，反而先碰上了来孟府造访的傅昭。傅昭显然呆在这等了一阵子，孟师刚换了衣服进屋子，他便立刻把手里最后一小块点心往嘴里塞了，问道：“如何了？”

　　“我仍觉得唐突。”孟师道，“她似乎有些怕我。”

　　白吉单听这两句，便知道他们在说昆玉玑的亲事，她见有因果可以听，也不再去找狐狸了——横竖傅昭和孟师都在此地，那狐狸也翻不了天。她索性走到案前拨弄盆景里的梅花枝杈，只听傅昭道：“那你可得赶忙了。中秋那会太子便同父皇提起昆玉玑，只是其时昆大人脸色欠好，顾及到昆大人，父皇才没赐婚，父皇恐怕早想着把昆玉玑许配给十弟了。”

　　堂内一时平静下来，白吉转过头去，只见孟师眉头紧锁，半晌他才问道：“怎么会是十皇子殿下？”

　　傅昭道：“父皇同昆大人一同念书长大，对昆玉玑更是宽和，我们这等俗人争来斗去，他怎会把昆府交到我们手上？”说着，他嚼了嚼嘴里的杏仁酥，道，“也就十弟与世无争，和太子也亲厚，和我么……我看在你和他的同袍之义上，也不会奈何他。”

　　这个傅昭，同刚刚在秦楼楚馆的言辞大有划分，要不是白吉在人间见识不少，险些都要以为他是李承叡假扮的。

　　见孟师仍不发话，傅昭又道：“再者，十弟亲娘死得早，自然是后宫里来来往往第一等爱妃了。你是我表哥，皇子更是这么多，父皇却偏偏派十弟去做你的监军，将你的劳绩占去一半。”

　　孟师听完傅昭这番话，却道：“这些话，你以前从未跟我提起过，我竟不知你做这般想。”傅昭怔了片刻，方垂了头，闷闷隧道：“你想娶她自然是好，只是娶了她，你未必还能做将军，否则，父皇肯定会忌惮你我的。”

　　孟师道：“先前几场大战，足够争得几年太平，太平时候，自然不用将军。”

　　傅昭显然还想说什么，只是堂前遥遥过来了人，他也就暂时住了嘴，拍拍手边的红木盒子，道：“刚刚去点金阁拿了他们新打的首饰，拿来给姨母看看，我母妃说先让她看了，她再去拿一样的货来戴着。”

　　孟师颔首应下，正好来人到了堂前——是来走动的一些武将们，其中一人心直口快，道：“七殿下，难得见你来孟府，怎么连杯好茶都讨不到？”这些武夫都是直率之人，纷纷朗声笑起来了，孟师才觉察，转身看了傅昭一眼，傅昭只是捻着杏仁酥，笑了笑，道：“哪里哪里，不外是替母妃跑个腿，马上就走，也不稀得一杯茶。”说着就要站起来告辞。

　　孟师道：“是我疏忽了。”说着，他忙付托他身后的亲信拿了首饰盒给老夫人，再传茶来。

　　“我看，孟将军这贵寓差个计划的。”

　　这些武将说者无心，傅昭却有心，他瞧了一眼孟师，没多说，紧接着武将们又说起马市的好马来，白吉站在暗处，也把堂内的画、屏风、盆景挨个看过，没意思了，正巧奉茶的小厮上前来了，她便想随着这些小厮一块出去，到后厨去，正巧翻墙出府。

　　谁料她刚走到傅昭面前，这家伙好好喝着茶，突然被呛了一下，他刚刚吃着满口掉渣的杏仁酥都一副十足天皇贵胄的派头，这会子倒被茶呛成这副样子，茶水都要倒在白吉身上，白吉下意识便反手起了一个旋风，将滚烫的茶水卷走，堂内小厮和武将们都去扶着傅昭，倒没人注意这阵怪风。

　　傅昭咳嗽好一阵子才平复下来，那个扶着他的小厮也随着起身，白吉这才看到，有一枚妖丹混着口涎，静静地躺在那小厮的手心里。那小厮抬起眼来，和本该隐住身形的白吉对视一眼。

　　他们在堂内相隔两步，再没察觉到狐狸的妖气，白吉就不是白吉了。可是，傅昭怎么会有妖丹？狐狸又为什么苦心孤诣地潜到茶水房里，在茶水中做手脚？

　　白吉紧跟上那狐狸，问道：“傅昭怎么会——”

　　狐狸又化了另外一个皮相，拐了个弯，轻车熟路地往后花园走，他摊开手心，白吉这才看仔细了，那妖丹似乎是狐族所有，但徒有其形，没有妖力运转，一般而言，这种妖丹多数是徒然继续，却累代未曾加以修炼，一则是找不到师傅或尊长教习，二则即是想要做人。

　　可是妖想做人，可就太奇怪了，除非是半妖后裔，妖力渐弱，为妖不容的。

　　白吉立刻就明白了：“傅昭是狐族和人类结合的后裔？可是你们狐族的妖丹不是——”

　　“母系传承。”李承叡道，“因此，到他这里也该还给狐族了，我不外早些拿回来而已。”

　　白吉寻思半晌，道：“我记得，这几百年来，狐族犯禁和人苟合的例子也不多，就算是母系传承，这妖丹原主也弱小得很呐……狐狸，我记得你有个妹妹。”

　　李承叡坦然认可道：“是。”但他却没有解释，之所以拿回这枚妖丹，是因为察觉到同族气息，照旧因为察觉到同胞妹妹的气息

　　白吉说：“她有你这么个哥哥在妖界做靠山，怎么会想要和人下崽？”

　　两人言谈间正走到孟府花园里应浇灌之用引的暗河，那气味泛着一股地下的阴湿和腐朽，白吉还没皱起眉，李承叡已经化作一道水流汇入其中了，纵使知道水系妖怪就是这么荤素不计，白吉照旧为自己行于天际感应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