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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岁,火有歌

楔子 夜有怜惜

冬岁,火有歌 物悲 4918 2022-03-30 22:11:55

  紫郡城,黑水湖。

  第一七七年,三月二十四。

  不涸的紫允溪从缺口处淌出汐汐流水,汇入黑水湖。

  湖中的鱼腥味依旧,顺风入鼻息。徐徐地,长杆划破了平静的湖面,一时间,枯叶、冒着泡的红鱼都被打乱了。同时,立着渔夫的木排掠过了那艘挂着罗缎的华贵船舶。船舶上的紫郡卫们朝渔夫落去冷厉的目光,吓得他立马离开。

  “颖宫主,黑水湖上无异常。”紫郡卫三指平一,对立在檐前的阿颖女人低声。

  阿颖女人今日穿着纺纱的白素长裙,裙上绣有朵朵紫荆花,每每裙锯扬起,风就会窜入漏洞流在肌肤上。

  “辛苦了。”她轻笑,言语温柔得似一汪春水,“劳烦列位继续盯紧四周。”

  春日临来,阿颖女人也盘起朝天髻,挂着墨绿珠的流苏插在髻尾,任由几绺碎发刮在脸颊上。她的细柳眉与一双泛着光的睡凤眼都盛着化不去的温柔。

  这才是她,月光颖。一守在紫郡公主身边的尚宫,一绝不起眼的侍从。

  她掀起帘子,入了船舱。

  公主坐在薄纱后,她身旁的人是宫中的御医,冷苇舟。

  “阿颖。”冷苇舟从薄纱后走了出来,牵住阿颖的手,“你已许久不来宫中寻我了,近日都在做些什么?”她的声音是冷的,神情也是冷的,如她白皙似雪的肌肤。

  “冷姐姐,阿颖近日太忙碌,所以没什么时间来药膳坊。”阿颖愧疚地低头,也反握住冷苇舟的手。

  她的手很冷,似南境远洛城的雪。她搓揉着,很想温暖她。

  “公主的旧伤无碍罢。”她担忧地问。

  冷苇舟终于露出一点笑,宠溺地摸她的头:“无碍,只是今日太过劳累,每逢东风时就会作疼而已。但是公主的伤是……”

  “阿冷——”公主突然低声喊了冷苇舟一声,“还记得我给你说过什么吗?”

  冷苇舟一愣,旋即答:“公主所说的每字每句,阿冷都记在心里,从不忘记。”

  “呵。”公主俨然的神情兀地消融了,“我们之间不必太过在意礼节。”

  “阿冷知晓了。”

  冷苇舟先朝公主一拜,再而拍阿颖的肩。

  “公主与阿颖都要注意休憩,人这一生,身子骨才是最重要的。若是连身子骨都没了,公主与阿颖还如何治理这国,还如何平定这天下呢?”冷苇舟虽言语是冷的,但话语里的体贴却是真情实切的。

  “知晓了。”公主轻拨薄纱。

  紫郡公主今日的妆容才显了出来:一青绿色的春意裙,裙锯上吊着水晶珠。轻轻一动,珠子就会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她也是朝天髻,一枚墨绿质地的玉簪插在上面。薄绿色的轻纱遮住了她的容颜,与阿颖女人极为相似的眉眼上尽是疲态。

  “阿颖,送苇舟回去歇息罢。”

  “不必了,公主。”冷苇舟摇头,“阿冷无碍的。近日,紫郡城中腾飞街有一商贩恰似患了花溃,我得去瞧瞧。”

  “有劳阿冷了。”公主长长叹息,心疼地瞧着她。

  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天起,她就知晓了面前的人的心,正如她身上那件素白的衣裳,可她又是热的,她热在哪里呢?热在她对这世间悲痛之人的爱吧。

  ——长落街的野处是苇舟与阿颖一起建设的,因为她们都见不得悲痛无助的人。

  她为什么会如此呢?公主与阿颖都不知,但她们知晓,她的心一定为某个悲痛至极的人热过。

  阿颖见着苇舟漫步退了出去,正想要上前拉住她。

  “阿颖。”公主喊住她,摇着头。

  月光颖只好抿着唇见苇舟孤身一人离去,像是瞧一场不会停歇的大雪。

  “公主。冷姐姐她一小我私家未免也太孑立了,我们要不要为他寻一如意郎君……”

  “不必了,她曾经为谁燃过的火已经熄灭了。”公主又藏在薄纱后,“阿颖你应该明白的,每小我私家都有属于她的命运与已往,我们不必寻,也不必怜。他们的心里会有人一直陪着的,无论那人的生死。”她的声音慢了下来,充盈伤心,“我们亦是如此的。”

  “可是……”阿颖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你……”

  “家乡·焦离参见紫郡公主——”船舱外倏地传入四人的齐喊声。

  阿颖与公主对视,颔首后转身去帘外接人。

  他们一起膜拜在地,异口同声地喊:“家乡安长在,幽火难焚月。”他们施展出特殊的礼节。

  “起身罢。”公主凝声说,“明隆、项遂从、赵行、李清,你们四人从今日起即可退出家乡。”

  “谢公主。”四人同时应声。

  这间耸立在船舶上的阁间是明亮的,四方灯规行矩步所在在四个角落,一股烛油与熏香的味道弥漫在不大的房中,熏香是公主最喜欢的桂花香。

  “明隆、项遂从。”公主喊跪在左侧的二人。

  “臣在——”

  “明隆,你这些年内藏匿在紫郡署中替孤视察张统领,着实辛苦了。你想要什么夸奖?”公主捧着一边的清茶盏,摩着盖子,欲饮一口,可目光却紧紧地盯着跪在阶下的明隆。

  明隆沉声:“臣不须任何奖励。”

  “为何?”她微惊,柳眉轻挑。

  “臣宁愿为紫郡黎民赴汤蹈火。”他的声音无比坚定,“但臣有三个小小的请求。”

  “说罢,若是可行,孤必践。”紫郡公主也放下了茶,心底升起点兴致。

  明隆与项遂从相视一笑:“这请求之一,是臣希望公主护紫郡城黎民安危!守紫郡万古长安!”

  “这孤定然做到,你想说的应该不是这个罢?”

  “公主圣明。臣另有一友人,名曰林子然,为南境远洛城千人长。”

  “可是季母与风齐将军林子觉的孩子林子然?”公主似乎知晓他。

  明隆一愣,连忙答:“正是此人。他今年应会调回紫郡,臣希望公主保他调令无错。”

  “哦?无错是何意?”她的声音倏地一冷。

  “公主明白。”他竟直言不讳。

  “也只有你们四人敢如此与我说话了。”公主不怒反笑,轻抿一口清茶,“另有呢?”

  “明隆另有一友人……”

  “你另有一友人?你自己都没有什么请求吗?”公主截住他的话。

  “明隆别无所求。那友人公主也熟悉,是被判去南境服役的第五少年。”

  “哦,你要为他求些什么?官职?照旧钱财?”公主略有不喜,“你们当初不是为他求过一次了吗?”

  “或许第五少年在公主眼中只是一枚用来搅动紫郡城钩虫的棋子,可他对明隆来说是可亲可爱的子弟。作为前辈的我亲眼见着他从一莽撞的孩子生长为一心智成熟的少年,心里很是慰藉。但他终归是个少年,还会再犯错,就像曾经被公主救下的我。日后第五少年若是惹怒了公主,明隆希冀公主多给他些时机。明隆如今脱去了家乡的身份与紫郡卫的官职,更知晓人微言轻,已经帮不了他什么了,所以希望公主在最后能允许明隆这一小小的请求。”明隆扣头,“请公主允许。”

  “你就这么看重第五云吗?”公主疑声,不喜愈甚,“他只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而已。更况且,犯错了的野孩子不是更应遭人嫌弃吗?”

  “不,公主。他是我亲手领入紫郡城的孩子,不是什么野孩子。”明隆笑了起来,目灼烁亮,“如果他没有家,那我的家即是他的家,即便他在紫郡城中所遭遇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棋。陪他下棋的人是我、是项遂从,所以我觉得这不是一场棋,而是我们注定与他的相遇,是属于我们与他的命运。遇见他后,他将我与项遂从在隐忍一生中的迷茫里拽了出来,是他让我们找回了那个年少的自己。他对我们来说不是棋子,而是继续我们火焰的孩子。”

  “你就那么在意他吗?”公主再问,疑惑不解。

  “是的,公主。”明隆叩首,“臣很在意他。”

  “你呢,项遂从?当初留你在止岁营是为了让你看住营中的子月先生,如今你也到了离开的时候,你是否也有什么请求?”公主并未立即允许明隆,而是转头问向一侧的项遂从。

  项遂从也笑着应:“公主,我与明隆的要求一样,愿公主允许。”他随着扣头。

  他们二人将甲板扣出轰轰的响声,是这寂静船舶中最响的声音。

  倏地,就连一旁的赵行与李清也叩了下来。

  “赵行也恳请公主应答他们二人的请求。”

  “李清也恳求公主应答他们二人的请求。”

  “你们二人又是为何?”

  这次,就连阿颖都为之一愣。

  赵行咧嘴一笑,他一身止岁营衣装还未脱去:“虽说当初与他相遇是公主部署,留在他身边也是为了监视他,但是与他面对了那么多事情,他早已是我的兄弟,就是为了他豁出去我的命我都觉得值得。”

  “那孩子为人正直,是一极好的孩子。若不是他当初从慕容席手下救我,只怕我已被他毒打。更况且,在止岁营中,他时常照料阿行,待箐箐女人与语嫣女人也都极好。”李清亦说道,眼角的鱼尾纹更深了。

  李清即是李姑,那位从第五云一进紫郡城至青云楼前就见了第五云的人。

  所以,从当第五云跨入这座城的开始,他就活在了一场棋里,一场为了让他变得越发正直、善良、勇敢的棋,更是为了借助他来搅动整个紫郡城的结构,至终,第五云去了南境远洛城,这场棋也落在神之一手的位置。

  但是这场棋上的每一枚白棋都脱离出了原本的周遭,徐徐地活了过来。

  紫郡公主没说话,缄默沉静地坐在薄纱后。霎时间,薄纱不知被哪儿吹来的风煽得摇曳。

  “既然你们四人同时求情,那孤便应允。倘若第五云再次犯了什么错,孤会再给他一次时机的。”她幽幽地叹息,似乎越发疲倦了,身子骨整个松垮了,“你们四人有何计划?”

  “臣准备与遂从一起在成举街上开一商铺,做点小买卖养家生活。”明隆笑说。

  “臣准备去南境,认真地成为一止岁者,守护紫郡,守护公主。”赵行的眸中有火,灿灿燃烧。

  李清亦轻笑,胭脂遮不住的皱纹拧得更多了:“臣已习惯在青云楼中的日子,不适去他处了。更况且,语嫣新任家乡掌权者的职位,还不够适应,臣还需再多在他们身边待一阵儿。”

  “而已。”公主叹息,摆手,“既然你们四人已作计划,孤也毋需担忧了。”她隔着薄纱盯着他们四人盛着笑颜的脸,心里不禁发生一丝怀疑,也许那个野孩子真的能改变七国、改变天下?可很快这样的想法就被她被磨灭了。他从不信命运,只信手中的刀剑与权力,“这些年辛苦你们了。”

  “若是无事,你们且退下。阿颖,你送他们离开。”

  “应——”四人叩首,三指平一。

  四人的声音不大,却将冷清的船舶阁间喧起火热。无论是他们嘴角边上挂着的微笑,照旧他们充满欢喜的窃窃私语,又或是踩在甲板上的步子声,都令人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紫郡公主瞧着他们的背影,心底又陷入了怀疑……或许……那位老僧人说得都是对的,又或许从一开始命运就将她下的这盘棋一起给算进去了……他们从一开始就在命运里。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空落落的中指,曾经那里有着一枚代表“七涟之一”的扳指:其上刻有“家乡”二字,另有一首与之伴生的诗,更是他们月氏一族降生初始就背负的责任,只是她扔给了别人。

  七涟之一。

  家乡安长在,幽火难焚月。

  旧乡无风起,那边是归依。

  “阿颖,家乡这段时日就隐忍一阵,免得被张统领查出什么。”紫郡公主扶额,对着刚回来的阿颖疲倦道。

  阿颖依旧默默地立在一侧:“应。”

  四人离开后,阁间刚热起来的气又沉了下去。

  灯中的长烛燃得很凶,抽出来的火苗在风里闪,薄纱也在微风的轻抚中晃动。

  她缄默沉静地坐在睡榻上,不知在思绪些什么。徐徐地,她觉着困倦了……隐约间,她的耳边传来湖水被船桨搅动的汩汩声、风拂在耳畔的欷吁声、枯叶在空中翻腾的落下声,浸润万物的细雨声……

  春日已临,雨也该来了。

  她倾听着一颗颗细小雨珠打在水面上,见着一条条细雨线织成灰色的布,吸着雨中薄凉的气,思绪终于随着梦回到了多年前那个漫长的雨夜。

  “砰——”船舶的碰撞声猛地将公主从梦中惊醒。

  她推翻了放在梨花桌上的茶盏,茶水湿透了苏勒毯,碎瓷落了满地,可她没闲心去拾,而是闭眼揩去额上细密的汗珠。

  “公主,怎么了?旧伤又开始疼了吗?”阿颖急入,她抓住紫郡公主的手紧声说道,“要不要我去把冷姐姐叫回来?”

  “不必了,一些已往的旧伤。”她凝眉,说话的力气都虚了几分,“我休息片刻就好。”

  “好。”阿颖不愿离开,担忧地蹲在阶下,用绢丝布为她抹去渗出的汗珠。

  她都快急哭了,泪水直在她眼眶里打转。

  公主笑了,瞧着阿颖担忧的模样,不禁伸手捏她的鼻峡:“还哭唧唧。傻阿颖,我的旧伤不都很久了吗?会没事的。你瞧你,若是让你这柔靡的性子当了公主,那还如何治理得好紫郡呢?”

  “这不是有姐姐吗?”阿颖抓得紧紧的,生怕再次失去,就像当年。

  “可是姐姐不行能永远都陪你身边啊……”公主的声音隐隐变得哽咽,“就算有姐姐在你身边,你也得长大啊,总是像个孩子。”

  “阿颖知道了。”她低头。

  “阿颖啊,你这善良的性子该改一改了。这世间啊……有太多太多的事是我们二人无法改变的,可你又总是想着去改变那些不公、不平的事儿,所以我才不放心将紫郡之位让给你。虽然你欠好容易学会了‘断吟线’,但是你从未用它伤过人。”公主缓和后,揉了揉阿颖的头,“你小时候见了枯败的花,就会哭上一宿;你见着有人心里伤心,你也会随着哭……你啊,真是个温柔的人,可你就是太温柔了,温柔得连姐姐都快狠不下心了。”

  她瞧着她,照旧没能将那些话说出口:

  其实,真正该被命运怜惜的人是我们啊,可是命运从未怜爱过我们……你才不是什么月光颖。你是紫郡公主苏清霁……

  我与姐姐才是你的侍女。

  从一开始,命运就在跟我们之间开了个巨大的玩笑,所以姐姐才那么地讨厌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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