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接下来，即是商议作战部署。
邕王与唐鸢此次前来，从鄞都和境、化两州调派了四万兵士，实时填补了肃中的空缺，算是解了一个燃眉之急。
但这四万人是临时拼凑来的，该怎样部署，怎么与肃中守备军磨合是个亟待解决的问题。唐鸢此行除了肃中缺少将领，也肩负着让肃中守备军尽快消化这四万人的重任。
究竟谁也不知道堪布的下次突袭会在什么时候，也许就在明天。因此这场军情部署聚会会议进行了整整四个时辰，直到天色渐晚，眼看着天边云霞都染了青黑，众人这才想起，宁王殿下远道而来，还未吃午饭。
他们粗拙惯了，饥一顿饱一顿，偶尔出征粮草短缺，一整天粒米未进更是常事。但这位宁王殿下生了副弱不禁风的身子骨，看上去病殃殃的不堪一击，竟在这儿陪他们站了一下午，还未有一句怨言，看着病弱的脸上暖和温润，也是一心扑在军情上的样子，饶是唐鸢这样原本看不上他的人，都不由得有些愧怍。
“宁王殿下海涵，实在是军情紧急，一时失了礼数，还望殿下莫要怪罪才是。”邕王连甲也为卸，就付托着手下去备席，方世爻照旧一副谦和有礼的模样，温声道：“在这里，一切当以军务为重，邕王及众将领尽忠职守，实为大邺之幸事。”
他目光扫过在座的“众将领”，众人神色愧疚谢谢皆有之，独独唐鸢神采奕奕，满面坦然，亮晶晶的双眼直视着他，似是想说什么，但未能开口。
军中的粮食种类少，饭菜简陋，即即是方世爻来了，也只不外填了两道菜，几位将领随着一起吃罢便结束了。
他不喜喧闹，借口透透气，从帐中走了出来，见月色正好，心情不自觉地有些怅然。
京城里从来没有这样圆，这样亮的月色，就算是中秋夜宴，登高赏月，那月亮也远没有这荒芜大漠上的朗润如水。
他在一堆篝火旁寻到了唐鸢。
她像是在赏月，昂着头，身子晃来晃去，随着火堆的跳跃，影影绰绰，在地上投下另一个跳跃不定的影子。
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夜里，两人为了取暖依偎在篝火前的模样，也是这样一从跳跃的火堆，她静静靠在自己的肩上，火光映地她精致的眉眼，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霞光，她呼吸浅浅，睡得很轻，让他不敢乱动。
然后这束光涓涓淌进了心底，在那根常年无人触及的，蒙了尘的琴弦上，“咚”的一声，敲响了它的第一个音。
就像此时，“咚”！
一块石头被投进了火堆里，唐鸢拨弄着一根柴火枝，噼啪作响，模样呆愣愣的，不知是在想什么，直到身旁泛起一道黑影。
她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张牝牡难辨的漂亮面孔。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不外在军中，这样白皙昳丽的相貌只会给人未经风霜的感受，是最为无用的。
唐鸢美是美，但她的美中更掺揉了一丝英气逼人，面虽白，但难掩风沙吹打过的粗拙痕迹，立于马背上不会叫人觉得轻浮，抽出刀来也不会使人看低一眼。
与之相比，方世爻的美就多了一丝柔与妖，捎带着在宫廷之中养出的倦气，使人一眼就觉得，这是朵未经摧折过的凤尾海棠花。
放在现在，那张艳色近妖的脸溶于火光与月色之中，愈发显得惊心动魄。
唐鸢的心跳无端地漏了一拍。叫这双含情眼里激荡的波光给恍了神。
“瞧什么呢？”方世爻有意无意地朝她的腰间扫了一眼，空空荡荡，只有一根深棕色的衣带，将纤腰紧紧束起，他面上一时有些失落，不外这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唐鸢浑然未察，转过头去拨弄地上的柴火，用生硬的语气来掩盖自己刚刚的失态：“还能瞧什么，虽然是瞧月亮。”
“月亮有什么好瞧的？”他与她并肩坐在一根粗木上，望着空中高悬的一轮圆月，心中想着的却是她白昼里站在帐中讨论军情时英姿勃发的模样。
她是个天生的将领，承袭了自己父亲的本事，在带兵作战上有着极高的天赋，年纪轻轻就成了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天才将领。
“今夜的月亮比平日要圆，”她喃喃道，“希望明日也能这样海不扬波。”
方世爻入迷地看向她，眉目沉沉，说道：“四天前刚重创了北朔四部，他们现在还休整不及。”
唐鸢并未感应宽慰，眉间愁绪更深：“若是更多人能看到这样的月亮就好了……只可惜，一路走来都没见着什么人，肃中已经快酿成一座空城了。”
“放心，邕王来了，这里的战争很快就能结束。”他不擅慰藉，只能用苍白的话语，干巴巴地说道。
“你来之前，朝廷那边是什么声音？”唐鸢突然想到了什么，眨巴着大眼睛，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木棍，“对这次的战事，陛下怎么说？”
方世爻思索了片刻，天子遣他来的由头是监战，即便各人心里都清楚，邕王在此，无人敢降，可论其他……
“邕王神勇，帅军有道，朝廷听候佳音。”
“听候佳音……”唐鸢嗤笑了一声，对这个词不屑一顾，“什么佳音，何来的佳音。”
方世爻一时有些不解。
“对我来说，每一仗都不会带来佳音，每一次出战都市有人命丧荒原，基础就没有佳音。”
这位天才将领为了战乱而忧心，说出的话是所有领土黎民的心声：“这里一仗的成败，不外是朝廷一席的谈资，关乎朝堂牢固，关乎政局动荡，也关乎党派纷争，”她全然掉臂自己说出了何等犯上作乱的话，不外方世爻并未感应惊讶，在她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时，他就看清了这位郡主有何等地不在意权势职位，只听她接着说道：“可是对于领土的黎民来说，我们打的每一仗，都关乎着他们的生计，他们的性命，每一仗，无论成败，都市有数不清的黎民家破人亡，流离失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