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殿下？”唐鸢一愣，她属实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方世爻语气沉定，丝绝不像是说谎的样子，面具后透出的目光半是无奈，半是怅然，似乎真的是叫人错认后才引来了杀身之祸。
唐鸢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将他审察了一遍，末了摸摸下巴，深感匪夷所思。
“在肃中，能被叫做殿下的只有三人，”她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很快便掩了已往，“你到底像哪位？邕王？世子？照旧……咳，郡主？”
方世爻瞥了她一眼，正对上她促狭的目光，含着笑，灼灼地望着他。
开了这么一个不怎么可笑的玩笑后，两人都放松了心神。
唐鸢心中是有记挂的，她此番肩负着剿匪的任务，自是对这些强盗沙匪们做了些了解。
肃中近些天来匪患严重，这群流寇们瞅准了北朔行动不停，邕王在前线两全乏术，于是便肆无忌惮地打家劫舍，洗劫来往商队，且流窜速度极快，往往守备军还未赶到，他们就溜了个无影无踪。
因此唐鸢才会从鄞都被调来支援。
可据她一路上了解的匪患情况来看，这支突然泛起的沙匪并非是在一夕之间冒头的，其身影最初泛起在境州，然后是敦州，最后才来到了肃中。
一支没有牢固凭据地的匪寇就像是一个游牧部落一样，难打得紧。
不出意外的话，这么多人同时出动，行为举止也同一般沙匪有收支，方宁遇到的一定就是那帮人了。
山里的天黑得很快，两人相遇时便已近黄昏，现在日头斜照，落了山一侧，山石植被高耸，将阳光挡了个严严实实。
“也不知什么时候了，”方世爻拖着疲惫酸痛的身体，看着逐渐变暗的四周，担忧道，“其余人也不知怎么样了，都在哪儿。”
“申时。”唐鸢瞅了眼天空，沉声道。见她语气笃定，那即是申时无疑。方世爻不安地望着那条一眼望不到边的路，密林深处照旧密林，心里突然有些慌，说出了那个一直埋在心里，压得他惴惴不安的问题：“我们今晚，不会要在山里留宿吧？”
“唉！”唐鸢长叹一口气，对于这个终于反映过来的可怜人给予同情，然后不慌不忙地掷出一记重击，“没错。”
方世爻：“……”
虽骇然，但他照旧接受了这个现实。
山里的夜冷得极快，唐鸢不忍驱使伤患，寻了处背风的大石头让他歇着，自己忙在世去找些能生火的枝柴。
她自小便虽军奔忙，经常风餐露宿，天为被地为席，这点情况对她来说不外是屡见不鲜。可方世爻就纷歧样了。他在宫中长大，二十年来就未曾离过京，哪见过这架势。
饶是宁王殿下再处变不惊，再擅于隐忍，也照旧忍不住变了颜色。
偏生还得故作镇定，不能让那边抱着一堆枯枝往这边走来的小女人看出眉目。
唐鸢娴熟地将面前的空地扫开，清除了多余的草木，将抱回的枯枝败叶在地上码好，然后在方世爻隐忍又克制的好奇目光中走到马身旁，取出一支火折子引燃枯枝。
两人围坐在周围，将湿透的衣服和头发烤干，身上总算没有那么冷了。唐鸢寻了些杂草寥寥铺就，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融融火光照亮了这一方天地，驱散了山间夜晚的寒凉。
她特意将松软平坦的位置让予了方世爻，可后者并未察觉，生平头一回露宿山野，此时倒有些正襟危坐的意味，他从未如此束手束脚过。
方世爻不愿让一个女人忙前忙后，自己却实在无处下手，只能枯坐着。这种无力感使他十分沮丧，盯着这从篝火，心里变得异常敏感。
身旁突然伸出一只手。
“喏。”方世爻转头一看，唐鸢不知何时坐在了自己身边，手里正拿着一只银亮的小酒壶，递到自己面前，“没带吃的，夜里的猎物欠好打，喝口酒拼集暖暖吧。”
方世爻没说什么“小丫头还喝酒”这类的蠢话，识趣地接过酒壶，仰头呷了一口，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一路灼烧进胃里，比宫中的纯酿来得烈。
他眉头微蹙，对这火辣辣的液体很不习惯，可落进肚子里的那股热意却沿着四肢百骸漫开了，暖了肚肠，暖了肺腑。
这没什么醇香气的酒竟能喝出些纷歧样的滋味儿来。
于是他又喝了一口，受了伤，还落了水，强撑着走了这么久的山路，又累又虚，满身疼得打着细颤，叫这一口酒喝了个通体舒畅，连疼痛都有了丝丝抒解。
唐鸢欣然一笑，说：“这原是军营里的酒，行军打仗时用来暖身子的，听说中原人喝不惯，嫌太粗劣。”
“我不是中原人。”方世爻说道。
“我知道，”唐鸢似乎对他的一再重复感应可笑，一口酒下肚后，苍白的脸色也添了几丝红晕，不知是被酒熏得，照旧叫火光映的。
“我头一回饮酒是在十一岁，”她喃喃到，“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随着我的父亲，在冰天雪地里走了近百里，脚冻得没了知觉，差点就再也走不了路了，父亲其时给了我一口酒，让我再坚持坚持。”
方世爻静静看着她，唐鸢却只盯着那团火，面容平和，眼中潋滟闪烁，她透偏激光望向之后的黑暗，望向那一团虚空，像是在诉说着一场遥远的旧梦。
“但我照旧很开心，从那以后就爱上了这滋味儿，”她晃晃手里的小银壶，晶亮的眸子看向他，“心不定的时候，喝点酒，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就都没有了。”
许是这山里的夜格外漆黑，又许是这跳跃的火光太过温暖，方世爻看着她忽明忽暗的侧脸，突然就想要将心中闷藏的话全部倾吐出来。
风啸山谷，似有野兽震荒。他隐藏着自己的身份，却早已将她的模样看清。
两人对山中虎狼丝绝不惧，唐鸢腰间弯刀上的那轮圆月映在他眼底，像是无声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