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内忧
日头偏了，方世爻回府一日比一日晚，唐鸢已经见责不怪了。他掀帘子进来时，桌上已经被扫荡一空，唐鸢腆着肚子，像只餍足的猫儿一般伸着懒腰，冲他露出狡猾的笑，指指桌子上的狼藉，一摊手：没有了。
方世爻顺着她手指的偏向看去，杯盘皆空，甚至连自己的碗筷都没有摆，抬了抬眉毛，见唐鸢的这幅小模样，心里像是被猫儿柔软的爪垫轻挠了一下，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意。
唐鸢从屁股底下抽出一叠通告，展开来，今日刚张贴出的通告，下人出去采买时从通告栏上给她揭回来的，正是天子要三堂会审的旨意。她已经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了，身子在凳子上转了一圈，靠在了桌子上，对门口的方世爻说：“陛下这是下了血本啊，三堂会审，啧啧，那这崔盛可有的受了，他这是做了只鸡，要给人杀了儆猴啊……”她徐徐凑近纸张，审察着最后一行字，“那他让你监审是什么意思？”
“你的消息倒是真灵通，”方世爻走已往，唐鸢嘿嘿一笑，替他拂了拂身边的凳子，连带着他心中阴霾也拂去了不少，“监审就是监审，朝堂之上诸多龃龉，官官相护，查到最后不了了之的案子不少，好些连皇上都无可奈何。”
“只是这次纷歧样，北朔渗入，这般档口出了这样的事，往深处想，会危及邺国基础，其中的弯弯绕绕，好些秘密不查清楚不行，”方世爻一只胳膊撑着桌沿，神色不虞，“陛下是想要趁此时机将朝堂中的毒瘤蛀虫一齐除去。”
唐鸢瘪嘴，见他的心情又像刚进门时一样耷拉下来了，便知晓兹事体大，恐怕没那么容易了结。
“那就是说，陛下这一次是决定要背水一战了？”唐鸢偏头，对上方世爻的眼睛，“究竟朝堂上的龌龊买卖沉疴已久，早已渗透进四肢百骸，想要一朝根除怕是不太可能，他真的要如此轰轰烈烈地同权臣们宣战吗？这一击要是不成，待奸臣们反映过来，恐怕就再难等到时机了。”
方世爻掌间不知何时托上了一枚扳指，流光水滑，吸引着两人的目光，他说：“陛下自登位以来便一直受着各方权臣的钳制，无奈基本未稳，羽翼未丰，只得暂且降低，养精蓄锐。可如今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若真叫朝廷内同外敌勾通，那他就是不战也得战了。”
这一回合意在给那些无法无天惯了的权臣们一个教训，为他们敲响警钟，使他们暂时龟缩进壳里，也好给方世誉一个喘息的时机，去抓住他们的咽喉。可这一举动同时也是兵行险招，若这些世家大臣们察觉到了危险而选择主动出击，那么危险的反倒成了方世誉。
而方世爻就是他此番推出的第一道防线。
“腹背受敌，内忧外患……”唐鸢笑作声，心叹天子如今的境遇倒是与他们俩有些相似，“那他有几分胜算？”
崔盛是个引子，天子此举谁都能看得出来，他的真实目的是要查权臣，查世家。如此轰轰烈烈，大刀阔斧，若是没有十分掌握，无异于自戕，以方世誉这只小狐狸的修行，饶是再迫切也不会将自己置于这番境地，他肯定留有后手，以备不测。
譬如让方世爻监审，就是要把他拎出来去蒙受这第一场疾风骤雨。
这对于她们而言亦是场硬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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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前
皇城司大门前戒备森严，方世爻大步走来，身后随着的霍巷冲门口的守卫打了个手势，护卫们纷纷让出路来，对两人行礼。方世爻拾级而入，候在里面的费冲立马带着两人去了书房。
“殿下，指挥使，人已经带来了，”费冲边开门边说道，“就关在审讯房里。”
方世爻迈步进了书房，说：“卷宗和搜到的文卷都在这儿了吧？”
“全部放在这儿了，就等殿下和指挥使查阅，”费冲一拱手，“属下在外面候着。”
“朝廷命官我审过不少，像崔盛这么麻烦的倒第一次见，直接动用三司会审，到时难免束手束脚，咱就是有万般本事也施展不开，只怕又是一场旷日持久的仗，”霍巷朝地下啐了一口，“真是麻烦，晦气！”
书房里光线略暗，方世爻神情自若地翻着案卷，没有理会他的诉苦。
霍巷也走上前来，拾起一本从崔家得来的账簿，边翻边皱眉：“殿下，您看出些什么了没有？这几张卷宗我已经看过了，什么都没看出来，”他叹了口气，“跟彭璜所述完全一致，就像是提前叫人编排演练好了的一样，一点儿破绽也没有。”
“我看不见得，”方世爻随手将案卷放在书案上，拿起那本缴来的崔氏田产簿子，“崔家的工具都查利索了？”
“查利索了！”霍巷对自己的服务能力很有信心，“皇城司的人抄家很有措施，您放心，就连一张纸都不给他留下。”
方世爻极轻地摇了摇头，把刚刚挑出来的几沓纸合到了一起，揣进了袖子里，向外走去。
门口的费冲见人出来了，忙迎上来，寻思着下一步就该是去见崔盛了，果不其然，方世爻开口问道：“那崔盛开始审了吗？”
这一下可算是问道费冲心坎儿里去了。
“回殿下，还未开始审，”他抬眼看了一眼前方的身影，见他脚步没停，“可并非是属下消极怠慢，着实是没法审，弟兄们现在还在跟前儿耗着呢。”
方世爻停下来，偏首问道：“这是为何？”
“这……”费冲支吾起来，眼神闪烁，霍巷见状心里立马跟明镜似的，将他拨到一旁，叹气道：“殿下有所不知，是大理寺在压着，说是证据不足，迟迟没能遇上进度。”
方世爻若有所思：“崔盛一个管礼乐的五品官员，靠山爹已经倒了，陛下亲自下旨彻查，他们何来这么大的胆子？”
“怕是同大理寺有什么牵扯，”霍巷说道，“彭尚书已经到了，不知为何还会由着大理寺怠慢查案，但御史大人还未到，殿下，要不您亲自去……”
“本王乃监审，亲审不合规则，”方世爻没有半点迫切，“再等一日，本王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