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夜色

　　说起国朝的内阁制，真是一言难尽！前期还好，上有天子压制，六部也各有其人，而内阁的那几位大学士，品秩不外五品，只是作为天子的秘书团而存在的。想要凌驾于六部之上，掌握外廷权力，基础是不行能的事情。

　　到了国朝中后期，内阁职权不停扩大和上升，逐渐走向了外廷权力中心。同时，由于内阁并非法定的最高权力机构，为内阁卷入党争埋下了隐患。到了国朝后期，权要团体围绕内阁权力，党同伐异，相互倾轧，相互攻讦，引发了猛烈持久的党派斗争。耗尽了国朝最后一丝生机，导致国朝最终覆灭。

　　这三位大佬都是有远见的政治家，自然能看到内阁一旦掌权后，而引发的一系列严重结果，所以，对于阁臣为攫取外廷权力而伸出来的手，绝不犹豫的手起刀落，就是告诉他们：你们就老老实实的当你们的秘书就好，没事修修史、写写书，外廷的事儿，你们就别随着掺和了。

　　同时，对于天子加封大学士并让他们入阁的要求，也是坚辞不受，这是他们作为优秀政治家的高明之处，能够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问题。

　　就朝中的大事交流了一番意见后，三位大佬就此划分，各自回家不提。

　　且说于少保，回家后跟老妻董氏夫人打了个招呼，便去了书房，伏莽之事始终让他难以安寝。正如王直所言，区区伏莽，不外是癣疥之疾，动摇不了国朝的基础，但他却始终无法说服自己，坐视伏莽袭扰黎民，自己却什么都不做。

　　关于伏莽的来源，其一岂论是瓦剌照旧鞑靼，都市派出精锐，潜入到国朝领土、甚至北直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二来就是真正的马贼了，虽然人数不多，但来去如风，很难找获得他们的行踪。

　　都司卫所战力低下，遇上这些伏莽，能守住就不错了，至于让他们追剿，那是连想都别想的。都督府那群军头，该敲打一下了，一个个吃空饷、喝兵血不落人后，一旦事惠临头，缩的比兔子都快，简直不妥人子！

　　嗯，锦衣卫似乎可以用一下！撒出去，督导一下地方卫所，起码正正卫所的民风。

　　于谦谋划着军国大事，夜已深，人却未眠，他并非揽权之人，否则，以他的职位，大可将军政大事尽揽于手，手握军权的他，谁能阻挡，谁敢阻挡？

　　所以，他做不了曹孟德、司马昭，也做不了霍子孟，他只是于廷益，只是一位纯臣，要留清白在人间的纯臣。想的是国家大事，忧国忘身，却口不言功，对于自身权势、安危，全不在乎。

　　董氏夫人端来热茶，于谦抬头，看着老妻笑道，“夫人先去歇息吧。”

　　董夫人并未说话，只是认真的剪着烛花，于谦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反手轻轻捶着腰部，“唉，老矣，老矣！”

　　“如今众正盈朝，又不独缺你于廷益一人，”董夫人把茶递给丈夫，“你又何须如此辛劳？”

　　“国是庞杂，难得空闲啊，”于谦接过茶，喝了一口，“也先被杀，漠上大乱，可惜不能趁此良机追亡逐北，犁庭扫穴，实乃憾事！”

　　“刚刚还说老矣，如今又要效那霍骠骑，”董夫人摇头失笑，“君身为大司马，陛下岂能允你？若你真有此心，莫不如遣一上将军，统帅雄师，直捣黄龙。”

　　于谦闻言摇头，脸上闪过忧虑之色，“朝中之人，碌碌者多，并无堪当大任者，长此以往，国是托于何人耶！”

　　“西南、西北、北方皆是大患，一旦处置惩罚欠妥，即是乱局啊，国朝看似烈火烹油，实则随处隐患，若沉疴之人，需宽猛相济，一旦天子暗弱，恐……”于谦摇头，住口不言，只是眉目间的忧色愈发浓重。

　　“那你早点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董夫人无奈的叹了口气，但丈夫的性格她十分清楚，劝是劝不住的，只能由着他了，一个品格高尚的丈夫，她这个妻子也是与有荣焉。

　　目送老妻离开，于谦在坐好，继续处置惩罚公务。事情太多，让他每一天都充满迫切感，不处在他这个位置，很难了解偌大的大明王朝此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状态。此时朝野上下还陶醉在太祖追亡逐北，推翻蒙元，太宗五次北伐，鞑虏望风逃窜的荣耀之中。虽然有土木之失，然京师守卫战仍然打出了国朝的威风。

　　再加上逐渐繁荣的经济情况，已经有许多人开始宣扬盛世了，对此，于谦是不以为然的，盛世什么的，说说就好，谁要是真信了，不是自欺欺人，就是蠢笨如猪。（好比建奴的所谓康乾盛世，吹的自己都信了，越发的以天朝上国自居。结果呢，强盗们的炮声一响，立马被吓得猪突狼奔，丢尽了颜面。虽然，它们跑的无可厚非，作为家奴篡主的规范，横竖是主家的家业，跟它们有什么关系，丢就丢了，命可是自己的。）

　　于谦却否则，反而觉得国朝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是破茧成蝶，照旧日薄西山，就看这满朝的衮衮诸公如何去做了。

　　一个国家的走向，需要自上而下的同心协力，一小我私家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整个时代局势。

　　长夜如晦，孤灯照影，有人辗转长宵；中庭桂树，华灯煌煌，有人彻夜高歌。

　　正如这大明朝。

　　庸碌者着眼当下，明见者却放眼未来，眼界花样差异，所做所行，自然差异。

　　月上中天，更鼓三响，张璟送走李锋，“就几步路，留步吧，”李锋对张璟摆摆手，“赶忙回去吧。”

　　二人离别，张璟回到房中，一边想着事儿，一边收拾，二人都是巨细伙子，吃的没剩下什么，倒是酒险些没动，对此张璟照旧很满意的，他们这些投军的，多数喜欢喝两口，但喝酒误事，张璟特意拿了酒，就是想看看李锋的体现。结果让他很是满意，李锋十分克制，这才是做大事应该有的样子，如果连自己的一点私欲都克制不了，又能成就什么大事。

　　特别是适才这种情况下，兄弟两人一起用饭，美酒佳肴，很少有人能够克制，李锋却做到了，只喝了张璟敬的第一杯，就不再多喝，反而也劝张璟少喝，还要谈事儿呢。

　　看着窗外昏暗的夜色，朔风咆哮，四野俱寂，整个京师笼罩在暗沉的夜色中，长夜将明，明天又是一个晴天气，张璟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