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气头上的嬴扶苏,听了这话,马上满脸惊愕地看着蒙恬。
他万万没有想到,身为秦国上将军,统帅三十万雄师的蒙恬,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蒙恬却继续说道:“令郎,这边的山贼,臣会派人来处置惩罚。令郎身负天下安危,该以大事为重!不应为了这些贱民他顾。”
此时日头已渐向西,两个来时辰就要天黑。若是再延误,恐怕天就要黑了。蒙恬没有忘记他们此行的目的,是粮草!
在蒙恬看来,山里有马匪这样的事情,太过稀松平常。总有些冒犯了秦法又不愿意伏诛的人,会铤而走险,落草为寇。哪个郡没个几百上千的通缉犯?
而像今天这样的事情,在偏远的山区谈不上随处都是,但也实属寻常。天下的马匪,多如牛毛,永远也剿不完的。
况且,治安捕盗本该是县尉的职责,而不是北征雄师的事情。转头付托下去,让当地县尉派点兵,剿了这些马匪,也就行了。
何劳令郎扶苏这样尊贵的身份和自己堂堂一个上将军,亲自带着人去和土匪在山里藏猫猫呢?
《论语》中也说,割鸡焉用牛刀?
扶苏令郎学通儒法,怎么会连这个原理都不知道?
再说,这都什么时候了。始天子崩殂,朝内政治动荡,赵高和李斯在暗处已经先行一步。朝廷群臣本就不站在自己这边,能够依仗的只剩下三十万雄师。
刚刚上郡郡守派来的探子,已经让蒙恬大为警惕。如果上郡郡守冯职真的站在了令郎胡亥那边,那么局势将会越发危急!
粮草是雄师命脉。
若上郡郡守真的断了粮草供应,不仅南下咸阳这事要停顿,三十万雄师恐怕也要出大乱子!
夺嫡这样的事情,走错一步可就是万劫不复!他现在哪里有什么心思剿匪?
当年的令郎壮之乱,连续了三年,最后落得兵败身死。足以见得,夺嫡之事的万分凶险。
正在磕头的启听了蒙恬的话,身体一僵。
但他知道,眼前这位黑袍令郎,是他唯一的希望。
那些马匪来去如风,如果真的走远了,事后哪里还能寻获得。而那些被掳去的小儿和女人,怕也是要凶多吉少。
启对着蒙恬和扶苏疯狂磕头,脑袋撞在地上嗵嗵直响。一边磕头,一边哭泣,让人不忍直视。
看着启,扶苏心里一软。他伸手制止了启的磕头,想将他拉起来。启却伏在地上,怎么也不愿意起来。
启知道,跪求,是他唯一的希望。站起来,就会没了希望。
自己身份猥贱,独自反抗马匪,无异于天方夜谭。
村子没了,父亲没了。若是最后的希望也没了,那就是一滩行尸走肉。
那些秦军骑士则做事极快,说话间已经将村里的尸首抬了出来,摆在村口的空地上。另一边,大坑也已经挖得一尺多深。树上的人头也被摘下多数,安置在大坑边上。
一名骑吏在大坑旁说道:“再深一点,莫要留下疫病隐患。”
显然,掩埋尸首,只是为了不生疫病。
扶苏看着启可怜无助的样子,脸色沉了下来,语气酷寒到极点对蒙恬问道:“你觉得这是小事?”
“蒙将军,你知道那些被掳走的女人会经历什么吧?”
蒙恬不语。
他不觉得这是小事,但和三十万雄师的安危比起来,和哪位令郎成为秦二世比起来,和秦国朝政的稳定比起来,这就是小事。
蒙恬和嬴扶苏的争执,引来了一些秦军骑士的注目。
但扶苏可不管这些,他的灵魂来自21世纪,从小接受的就是以人为本,人命关天的教育。平日里一个灭门案,就足以惊动全国。而这种一次屠了一个村子的事情,更是闻所未闻的惊天大事。
如果自己没有亲眼所见,那也就而已。现在这些脑袋就挂在自己眼前!还滴着血!
那每一个脑袋,都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他不理蒙恬,指着枣树上的人头对百骑率问道:“你也觉得这是小事?”
百骑率面露难色,明白是想要说什么的。但看了看扶苏,又看了看蒙恬,不敢独自应答。
扶苏一看百骑率的样子,哪里还不明白。军人唯令是从,没有蒙恬的命令,这些人可不敢跟自己去。
扶苏怒到极点,却气极反笑。
蒙恬是贵族,这些骑士,也多数是旧贵族身世。在战国时期,车兵、骑兵、卫戍军,基本上都是贵族世家子弟为主的!
寻常贱民,很难有时机成为骑士。
贵族眼中,天下才是大事。
天下人,却不是。
嬴扶苏在穿越之前,就只是最普通的小老黎民。
他对天下,没什么兴趣!
但现在,扶苏姓嬴,就是最大的贵族!
他直接从身边另一匹秦军战马的背上,取下一支长剑,扔在了跪在地上的启面前。
“敢不敢杀人!”
伏在地上的启看到眼前的长剑之后,身上明显一颤。但他捡起长剑,哆嗦着深吸了两口气,坚定所在了颔首。
“跟我走!”说着,扶苏鸠拙地爬上了他的那匹小红马。
启将长剑抱在怀中,紧紧跟在扶苏马后。
蒙恬见扶苏骑上了马,还想要拦:“令郎,您身份显赫,不行以身犯险啊!”
扶苏对蒙恬说道:“好好张开眼睛看看!这些死的都是秦人!如果是你的怙恃被人砍了脑袋挂在树上,妻儿被掳走不知生死,你还会不会觉得他妈的造反才是大事!”
扶苏心里虽然明白蒙恬的忌惮,但他没有这样的忌惮!
狗天子可以不妥,但这惨案既然遇到了,老子管定了!
顿了顿,扶苏又说道:“若是连自己国家的老黎民都掩护不了,我可没脸当二世天子!”
不再看蒙恬,扶苏带着启,向村子后面的那条路上进发。
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喊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马匪,任何时候都要剿!”
只是扶苏此时的样子颇为滑稽,在马上连基本的平衡都很难掌握。更别提纵马飞驰,还上山下谷。
启抱着长剑,仅用双腿便能跟上扶苏的速度。并不是启跑得快,实在是扶苏不会骑马。
启此时也有了些担忧:“大……大人……我们就两小我私家吗?”
嬴扶苏使气式的低声说道:“别转头!”
启不敢转头。
看着扶苏的背影,蒙恬却皱着眉头,露出一种无奈的神情。
这令郎扶苏,照旧和以前一样任性激动,妇人之仁。此时蒙恬突然有些明白,当年始天子陛下为什么会突然将令郎扶苏下放到上郡来监军。置β也是想让扶苏令郎,多沾染些军中习气。为帝王者,要不得这些妇人之仁。
百骑率犹豫着,向蒙恬问道:“上将军,这……”
蒙恬撇了撇嘴,无奈地说道:“这什么?还能真让他一小我私家去追马匪?护好长令郎!”
说着,已经翻身上马,率先冲了出去。
百骑率眼中一亮,立刻对麾下下令:“先锋两吏留下,处置惩罚尸首。其他人,归队上马!”
命令一下,得令的八十多秦军骑士的气势便蓦地一变。
秦人,闻战而喜!
每小我私家眼中立刻放光。
各骑士放下手中的事情,迅速找到自己的马匹,纵身上马。骑长、骑吏点清人数后,立刻出发。
嬴扶苏鸠拙地在马上,努力维持自己的平衡。
一人、一骑走出去没半里路,便听见身后蹄声如雷!
还没来得及转头,蒙恬已经一马当先地越过令郎扶苏的小红马。
紧接着,即是一整个骑队,八十余铁骑声势赫赫。
百骑率手里拿着一支红色的小小旗子,挥舞了一下对身边一名骑吏说道:“掩护令郎!”
那名骑吏绝不犹豫,带着自己这十二骑,放慢了马速,留在扶苏身后。
启何曾见过这般雄壮威武的骑兵,更没见过这样杀气腾腾的阵势,直楞就地。
倒是在小红马上的嬴扶苏,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得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