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同一块黑面包
“夏尔捷，明天可能会有‘死亡考试’，你要提前做美意理准备。”
不知道什么时候，雷泽诺夫已经把手上的项链放好，双手枕在脑后，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虽然，也可能因为弗拉基米尔政委的缘故取消这种危险性太高的考试，具体是什么情况，还真欠好说。”
强迫让自己忘记心里的烦心事，夏杰猛地坐直了身子，打起了精神。
“雷泽诺夫老哥，能跟我说说具体的情况吗?”
“简朴来讲，以往的星期五和星期日都是诺维斯淘汰率最高的时候，彼得罗夫会在北区的‘死亡铁笼’里为受训拳手部署种种各样的敌人，有走投无路的流浪汉，有嗜血冷酷的反人类疯子，有在战场上被拘捕，在军事法庭上获得死刑的逃兵，有时候为了培养拳手的‘兽性’，彼得罗夫这个疯子还往铁笼里投放种种各样饿疯了的野兽……那个忘八，养狗就是为了咬人。能够从笼子里出来的，最多只能有一个活物，你懂我的意思吧?”
说到这里，借着铁栏杆外有些昏暗的灯光，雷泽诺夫发现夏杰的脸已经变得面无血色，大胡子的语气里马上多了几分劝慰的意思。
“咳咳……今天你在射击训练上的体现不错，我想明天就会有人找你谈话，因此明天的危险或许与你无关……
记着，能出去的话一定要出去，不管别人开出什么样的条件，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诺维斯。
绝对不要试着留在这里，在这里的人已经没有了任何的退路，终将会一无所有。
无论是谁，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做好了送死的准备，这是灭绝人性的野兽待的地方，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不外我看的出来，你不属于这个地方，说的再奇怪一点，我甚觉得你这样的人跟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夏杰微不行察地打了个颤，没有回应，再次把头低了下去
寂静了约有一分钟，牢房外的灯光猛地熄灭，远处的走廊里传来了巡逻士兵极重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响，却很快远去。
等到脚步声彻底消失之后，黑暗之中却突然传来了一声弱不行闻的提问声，让雷泽诺夫散去了睡意。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默不作声地凝视着对床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雷泽诺夫却总感受自己能看到床上的那个哆嗦的身影。
眼前蓦地浮现出了一张宛若阳光般辉煌光耀的笑脸，那是一个总是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追逐着自己，想要用自己的力量资助自己，一直叫自己哥哥的年轻人。
一样的天真，一样的善良，一样的坚强与顽强。
直到一颗受到善意的吸引，铭刻着高尚花纹的嫉妒子弹理所应当地飞来，在血花中，阳光般的笑容永远的凝滞在了那一刻，今后以后，再也没人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叫自己哥哥了。
在阳光消失的那一刻，身为战士的荣誉，对祖国的热爱，对于权力的顺服，一切的一切，都烟消云散……
连家人都守护不了，在这个世界上，另有什么工具是值得自己守护的？
在无声的暴怒被缄默的嘴徐徐咽下的那一刻，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
可笑的是，明明这样的人是最不应受到伤害的，无情的命运却总是用自己的方式讥笑着愚蠢而残忍的人类，任由这样的人重复摔倒在人生的旅途上，让善意被冷硬的钢针扎得千疮百孔，在饱受折磨后，大笑着目送对方永远的跌倒在泥潭里，再也无法挣脱，彻底浸没在一片污泥当中。
雷泽诺夫的手轻抚粗拙的额头。
自己，是什么时候把这个东方人狱友当成自己弟弟的？
这样思考着，雷泽诺夫眼前多出了一块黑面包。
“雷泽诺夫老哥，我并没有为你做过什么，明明才认识了不到一天的时间，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似乎是担忧自己听不到，黑暗之中的声音稍稍大了一些，却依旧散发着可怜而无助的懦弱之气。
隐藏在懦弱之下的，却是不撞南墙不转头，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执着。
雷泽诺夫叹了口气。
这样的笨蛋，活该受别人欺负。
“我的弟弟克莱夫，在十五岁那年得了重病卧床不起，他却笑着不愿吃下工具，非要把那唯一的一点口粮留给我。
他笑着说，‘要是活下去的人能带着死去的人的意志活下去的话，那么面对死亡，人就会失去恐惧……’，对了，他不愿吃下去的工具，也是又臭又硬的黑面包。”
追念起自己早上在食堂里因灰心而放弃挣扎，强行递给雷泽诺夫的那块黑面包，夏杰的心里多出了一抹释然，唇角微微翘起，眼角却变得湿润起来。
已经数不清几多次了，回应自己美意的，总是那堵冷漠而充满了种种恶意的冰墙，‘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句妈妈教导自己的话已经在生长中沦落为一揭就破的可笑假话。
哪怕自己让座，坐下的老人也只会刻薄相待；哪怕自己借出了唯一的一把伞，到头来除了一场酷寒的雨之外，‘谢谢’两个字就像是活在童话故事里的白雪公主一样，永远地甜睡在漂亮的水晶棺里，始终无法与自己相见。
不知不觉中，谢谢已经活成了受宠若惊的样子。
酷寒中头脑发昏的自己，终于照旧凭借着身体本能，用发自内心的善意救下了一条幼小的生命。
可是，当自己倒在血泊当中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冷漠的背影越来越远，自己又获得了什么?
打个120也好，报个警也好，把自己扶在路边也好……
没有，除了慌忙到模糊的背影之外，什么都没给自己留下。
嘴上想高声地问出问什么，心里其实是明白的。
之所以背影没有转头，只是因为不愿意肩负自己的医药费或是丧葬费而已。
冷漠的社会里，利益早已把道德与人性踩在脚下，给每一条生命标好了价钱区间。
或许是停止呼吸的那一刻，自己在质疑与恐惧中，对自己发生了厌恶感。
如果那厌恶感真实存在的话，那一定是一个忘掉母亲的训诲，从童话故事里来到真实世界的恶鬼……
直到一个看不见嘴巴的大胡子泛起在眼前，妈妈的笑容再一次明晰了起来。
或许，她是对的，错，只是因为自己没有遇上对的人。
那么，只要找到属于自己的同伴，守护着相互的后背，这个世界就不会再有痛苦与伤心了吧?
“雷泽诺夫老哥，以后，我就叫你哥哥吧。”
擦了擦眼角，黑黑暗的雷泽诺夫没有说话，反而是加大了行动幅度，有些‘不耐烦’地躺下背过了身子，嘟嘟囔囔地在嘴里说着什么。
遗憾的是，即便夏杰已经小心地竖起了耳朵，却依旧什么都听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