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姜至是被一阵铃声和喧嚣吵醒的。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倒下去准备再睡会儿，但外面那鼎沸的人声，执着地将他从床上拽了起来。
身处在这个青春而充满活力的校园，果真很难做到在床上硬不起来啊！
叹了口气，他掀开薄被爬了起来，拉开窗帘看了一眼外面尚且还灰蒙蒙的天色，无奈地揉了把脸。
住校的学生们从二三十人一间的宿舍床上爬起，急遽拿着饭盒，淘米装水，然后五六个饭盒用一个网兜装上，提到锅炉房。
一个小时后，这一盒盒的米就将酿成一盒盒的热饭。
这就是他们的早餐。
忙完了早饭的事，学生们有时间便急遽洗漱一下，邋遢一点的爽性便不洗漱了，直接在《运发动进行曲》的敦促下，赶往操场。
早操事后，他们就将去往教室，走读生们也陆续赶到，一阵铃声事后，半个小时的早读便开始了。
这些用不着老师带头，一三五语文，二四英语，各自拿着课本，读自己喜欢的课文就是。
这两门课的老师通常也只是不定时地泛起，随机监视着教室内的纪律。
那些一直坐在教室里守着的，通常就会被学生们暗自藐视。
姜至暂时也无力撼动这样的状况，在教室窗户外面晃了一圈便作罢。
半个小时，想学习的其实能做不少的事，但很遗憾，这样的人，目前还不多。
姜至也没措施，只能徐徐图之。
下课铃响起，学生们如脱缰之马，离栏之兽，冲出了教室。
住校生们纷纷赶去锅炉房，在那一口硕大的蒸笼里，拎起属于自己的网兜，跑回宿舍。
从箱子里取出一个玻璃罐子，舀一勺自家自制的咸干菜，就是一顿。
条件好点的，能弄一包从小卖部买来的麻辣海带丝，不外这种硬菜通常都市很快被蜂拥而至的舍友们朋分洁净，想想就很惆怅。
到了中午和晚上，就会有食堂员工来卖大盆菜，五毛一勺，有些零星的油水，就算吃了顿好的。
这样的一顿饭，通常会在一天之内重复三次。
在一周之内，重复五天。
这就是他们的生活。
走读生们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地朝着校外或者食堂走去。
那里有米粉、面条、油条、包子在等着他们。
同样不宽裕的群体之中，也有着细微的分化。
差和更差。
我们总是能找到更差的，难道就该自我感受良好和满足了吗？
不，我们应该向上看。
你们现在还不知道，也看不到，等你们未来知道也看到的时候，却已经险些永远错失了那个时机了。
没事，这个险些唯一可见而确定的时机，你们掌握不住，我来帮你们。
喧闹起来的校园中，姜至默默想着这些，和戴鄂、杨兴几个一起走向食堂。
学生开校了，食堂自然也就开业了。
食堂的花样很少，早上就包子馒头、稀饭豆乳、油条油饼，再弄点煮鸡蛋、红油拌过的泡菜就是全部了。
但岂论是来食堂吃早饭的学生，照旧老师也都不是什么特别考究的人，也没人嫌弃什么。
有眷属的老师们多数是拿个大钵，装上一钵稀饭，然后拎上几个馒头回家和老婆孩子一起吃，只身的便大多围在一块，正好借着这个时机聊聊天，交流一下教学上的种种事情。
姜至和戴鄂、杨兴几个选了一张圆桌坐下不久，许大勇便端着托盘走过来。
“老许！”杨兴下意识地开口打了个招呼。
许大勇扫了这边一眼，淡淡点了颔首，转头去了另一张桌子坐下。
杨兴的神情一黯，姜至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戴鄂看了许大勇一眼，小声道：“听说这小子也教了一个结业班的语文，老姜，跟你可是直接竞争对手了啊！”
姜至瞪了他一眼，“好好吃你的饭，少操没用的心，多操......”
他实时收住了嘴，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
人格魅力是种玄乎而神奇的工具，就这么几天，姜至就隐隐成为了众人都佩服的人，没谁再把他当个初来乍到的菜鸟看待，就连这种稍稍有些不够尊敬前辈的话，众人包罗戴鄂自己也不觉得有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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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三班的开学第一课，正是语文。
当姜至拿着教案走入教室，听见班长带头，所有学生起立，齐齐喊出的那句【老师好】，他的脑海中似有惊雷炸响。
二十余年的影象在现在重合，恍若隔世，又本就是隔世。
所思所求，自今日起，便正式开始了。
他深吸一口气，正式而真诚地朝着下方的众人躬了躬身子，喊出那句在厥后的梦中呢喃过许多次的，“同学们好，请坐。”
然后他挺立在讲台上，微笑从容而镇定，“昨天我们已经认识了，但我怕昨晚那会儿有人犯困，现在重新介绍一下，我叫姜至，嗯，不用翻课本了。”
众人都忍俊不禁地一笑，倒不是姜至的话有多诙谐，而是这样的话从一个老师的口里说出来，就很诙谐。
“从今天起，接下来的一年，将由我担任各人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
说完，姜至拿起粉笔转身，在墙上写下了两个大字：【语文】。
“这两个字叫什么？”
下方的学生们都傻了，只有几个女人下意识地接话道：“语文。”
姜至嗯了一声，随意指了一个男生，“这位同学，请你回覆一下，语文是什么意思？”
被点中名字的男生一头雾水地站起身来，语文就是语文嘛！还能有什么意思？
我们从小念到大，你现在问我什么意思？
姜至没有为难他，招招手让他坐下，目光扫视下方，“语文，顾名思义，是语言和文字的总称。出口之言曰语，落笔之句曰文。所以各人看，我们的课程设置，是不是都围绕着这两个方面来的？拼音，是为了让你会读会说，笔画，是让你会认会写。这是最基础的两项，也就是我们最开始学语文的两个重要内容。各人追念一下刚上学的时候是不是这两样？”
“尔后，我们就徐徐深入，开始组词、造句，短句、长句、看图说话，最后，让各人写作文。”
“其实到了这个水平，就已经不算是文盲了，因为已经学会了最基本的识文断字，能写点简朴的内容来纪录了。但那太简朴了，肯定不是我们教育的最终目的。所以我们的课程又增添了一些特别的内容。”
姜至俯身撑在讲台上，笑着道：“各人想想，增加了哪些？”
一个女生立刻道：“错别字修改！”
“病句修改！”一个男生立刻绝不示弱。
“造句用词错误！”
“阅读理解！”
“诗词背诵！”
都是亲身经历过的事情，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便说出了不少内容，课堂的气氛悄然热烈起来。
“说得不错。”姜至满意所在了颔首，继续道：“这些项目考察的是什么，以各人的智慧应该是能够想到的吧？”
“错别字，这很简朴，生活当中随处都要用到，用欠好那就是要闹笑话的。好比我们某个同学家里买了其中巴车，中间那个大发动机箱烫屁股，各人应该都知道吧？这个同学的爸爸就说，儿子，你是中学生了，你给爸爸写个禁止坐人，我贴在那上面，让他们别乱坐，否则烫伤了还得扯皮。这位同学一听，这好办啊，大笔一挥，写下四个大字。”
说着姜至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四个大字，【禁止做人】。
姜至两手一摊，“你说，别人看见了怎么办？好家伙，坐个车连人权都没了。”
台下，已经笑成了一团。
“另有造句，成语用词，也是为了让各人不要犯错，不要闹出笑话。”
姜至捏着粉笔，笑着道：“好比让你形容你们一家三口的事情和生活，结果你写的是，我爸是搞修建的，每天在工地上指手画脚，我妈是开小卖部的，在店里对人来者不拒，我是个初三的学生，每天在教室呆若木鸡，我们一家三口可真是臭味相投啊！”
姜至的话还没说完，教室里就已经笑翻了一大片，岂论是平日里寡言少语的女生照旧整天板着脸装冷酷的少年，都前仰后合，停不下来，甚至有人还在抹着眼角。
过了一阵，姜至笑着继续，“各人能笑，说明各人的学识照旧很不错的，能够知道这些话写出来要丢人现眼的。但是如果再高深一点的呢？各人会不会也犯类似的错误，然后成为别人口中的笑柄呢？所以，我们是不是应该努力多学一点，让自己不至于遇上这种事？”
看着笑容渐消的学生们，姜至徐徐道：“不要觉得语文是一门枯燥的课程，它归根结底，是要给我们一个表达自己，与人交流的工具。”
“表达自己重要吗？很重要，你必须要通过言语或者文字将你自己的所思所想通报出来，通报不出来，就算你心中有万丈激情，在外人看来，你就是个蠢货！各人想必都有喜欢的男生或者女生吧，假设一下，你们要给他/写封情书，你们能写出什么？现在的你们能想到什么？”
姜至举着粉笔虚点几下，“我爱你，我喜欢你，真的爱你，我是真的爱你，我是真的真的很爱你.......好家伙，你们在这儿凑歌名吗？”
在下方的哄笑声中，姜至走下讲台，边走边说道：“这些话，其实昔人都教过我们。表达相思，你可以说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表达爱意，可以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倾诉孤苦，可以说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难忍划分，可以说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现在知道为什么让你们多背古诗词了吧？就是为了哪怕你们整不出什么立功立业保家卫国的激情壮志，也能让你在跟心爱之人写情书说情话的时候，不是那么干瘪瘪翻来覆去的几个白话！”
学生们都哈哈笑了起来。
姜至又道：“至于阅读理解，就更简朴了，咱们不仅要学会表达自己，也得听得懂别人想要表达的内容。否则肚子里墨水不够，连别人当着面骂你你都听不出来，说不定你还嬉皮笑脸地跟人家致谢呢，这不就是蠢货了么。”
他笑着指着下方众人，“就知道你们不信。我举个例子。”
旋即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一副对联，上联：一二三四五六七；下联：孝悌忠信礼义廉。
“怎么样这里面都是好词儿吧？有问题吗？”
学生们虽然知道姜至这么说，肯定是有问题，但简直死活看不出什么毛病来。
姜至笑着道：“儒家思想，是我们昔人最推崇的思想，包罗现在我们都经常拿孔子的话当座右铭，而孔子在论语里面就提出了个说法，叫做【君子八德】，是什么呢？就是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他指着下联的七个字，在最后添上了一个【耻】字，画了个圈。
“既然下联是八个字了，上面是不是也少了一个数字？”
于是在上联又写了一个【八】，画上了圈。
他将粉笔扔在书上，笑看着众人，“忘八，无耻。懂了吗？”
众人名顿开，连声惊叹，一脸佩服。
“所以，我们学习语文，不是什么老师逼着你学，家长逼着你学，考试要求你学，而是你应该学。”
“学好语文，你能看得懂书，写得对字，你能将你心中的思想通报给别人，你也能准确理解到别人说话的意思，它是一个交流的工具，而我们教材的设置，本质上就是要从各个方面来锻炼你对于这一门工具的使用技巧。我这样说，各人明白了吗？”
学生们齐齐地喊出一声，“明白！”
“好，那我们打开课本，开始今天的课程。”
.......
叮铃铃，叮铃铃！
难听逆耳的下课铃突兀响起，初三三班的许多学生都是一脸茫然地抬起头。
这......下课了？
是不是太快了？
感受还没开始呢，怎么就完事儿了?
往常那种过活如年，过了二十分钟就开始倒计时下课的感受哪儿去了？
刚起了个头，说了或许十来分钟的姜至绝不拖沓，爽性地将粉笔放回桌上，将书一合，“下节课再见，下课！”
看着姜至潇洒离去的背影，一个女生感伤道：“我觉得我爱上语文了。”
“放屁，你是爱上姜老师了吧？”
女生斜眼一看，“你不爱？”
旁边的女生脸一红，“姜老师刚说了，不要说爱这么庸俗的字，你能念两句诗吗？”
“我......”
“那你还美意思说喜欢姜老师。”
“我这就去学不行啊！”
......
一个男生也倚着窗户，“嘿，你说这新老师有点意思啊！”
同桌点了颔首，“说话挺逗的。”
“我突然觉得我对语文这门课，有了点纷歧样的感受。”
“什么感受？”
“说不上来，就是那种很通透，很轻松的感受。”
“吹吧你就，哪儿那么神。”同桌趴在桌子上，打了个哈欠，“我就觉得他下课下得挺利索的。”
“哈哈，走！上茅厕！”
.......
急遽走回办公室的姜至将教案朝桌上一放，拿了个纸杯在办公室的饮水机里接了一杯，一口闷了下去，这才缓过来一点。
忘了带水杯，是他这第一堂课最大的败笔。
不外看情况，整体发挥照旧可以。
看似一整堂课有泰半节都在“劝学”，但实际上，姜至的用意却更深层一些。
他是想要通过复盘整个语文课程，为各人系统地梳理一遍语文课程在他们求学生涯之中的演变，让他们对整个课程的结构有一个系统性的认知。
这样的认知，会对他们今后在这门课程的学习起到十分要害的作用。
未来一年的整个教学部署，姜至心中也早就有了成熟的计划。
办公室里，语文教研组组长张凯笑着走过来，“小姜，第一堂课感受如何？还适应吧。”
姜至笑着道：“勉强扛下来了。”
张凯扭头看着一旁的另一张桌子上刚坐下的一个年轻人，“小许，你也刚上完一节课，怎么样？”
许大勇站起身来，敬重道：“谢谢领导体贴，没问题，我觉得我肯定能把这门课上好！”
说完他挑衅地看向姜至，却发现姜至已经转投看向窗外，压根就没看他。
张凯似乎没有瞧见二人之间的暗流，笑着道：“你们都是青年才俊，都要加油啊，一个月后整个南片区四个镇有个结业班摸底联考，希望咱们语文教研组能考出个好结果来。”
许大勇沉声道：“领导放心！我一定努力！”
姜至也笑了笑，“尽力而为。”
知墨守白
过渡一章，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