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霍华德院长午休时，小四见四下无人，便将金老爷的情况简要讲述一番，问能否给他做一只眼睛的白内障手术。
霍华德院长问：“他乐意来圣福医院？”
小四道：“不乐意，他本人对西洋医术不甚了解，十分抵触，他儿子倒是同意带他来做。我骗金老爷说是要给他做金针拨障术。”
霍华德院长道：“做任何手术都有风险，并非一定乐成，你最好不要招揽此事，以免泛起意外，日后落埋怨。”
小四抬起手指挠挠鼻翼，眼神闪烁道：“他儿子许诺捐给圣福医院万两白银，用作救治当地穷苦人。”
霍华德院长手抚着面前的书籍封皮，沉思许久，方道：“我只卖力给金做手术，其它事项由你协调部署。”
小四颔首称是，又嘱咐道：“请院长见了金老爷之后，莫要说英语，最好是别说话，有想了解的，由我和他相同。”
“知道了。”霍华德院长无奈地摇摇头，叹息：“他也不是第一个忌惮西洋医术的当地人，我知道该如何应对。”
十日后，在小四与金长安的一手运作下，金老爷被送至圣福医院，稀里糊涂地让霍华德院长主刀，做了右眼的白内障手术。手术时，除了霍华德院长和小四在场，金老爷四周还围了五个西洋年轻医生，都在观摩学习。
因霍华德院长事先有交接，在场所有人鸦雀无声，唯一能说话的即是小四。他凭据霍华德院长的体现，糊乱来弄地讲与金老爷，抚慰着他的情绪。
金老爷认真以为小四请来了会做金针拨障术的老神医，丝毫没有意识到，已被若干他口中的“野猴子”，围得水泄不通。倘若他能看见，见到身周围了这许多“茹毛饮血的蛮荒之人”，许是就地就背过气去。
手术历程无比顺遂，霍华德院长担忧会有术后并发症，让金老爷先在留院楼病房里住了一晚。所住之处，即是先前小翠住过的那间，走廊尽头最平静的一间病房。金长安和小四守在他身旁，陪了一整宿。越日见情况稳定，便将金老爷抬至马车，送回金府静养。
接下来的几日，小四履约，日日晚间去金府换药。自始至终，金老爷都不知他曾去过圣福医院，是由西洋人做的手术。
待恢复的时日够了，拆掉眼上蒙的白布，金老爷迷迷蒙蒙地睁开双目，久违的灼烁映入眼帘……眼泪夺眶而出，开心地像个孩子，边淌眼泪边笑，劈面前的金长安道：“老三，照旧你最孝顺，爹没白疼你。”
目光移到小四时，金老爷怔住，问：“你就是那个医生？”
小四微笑颔首，道：“我没骗您吧，是不是看得很真切？”
“你怎的这么年轻？”金老爷没料到小四竟是个青涩少年：“小小年纪就出来悬壶济世了？”
小四连忙道：“我很小就学医了，年纪虽轻，但行医的年头不少了。”
金长安瞟他一眼，心道：我只道自己脸皮厚，这小爷爷脸皮竟比我还厚些，说瞎话从来不带脸红的，张口就来。
“你师傅他人呢？”金老爷问。
小四道：“我师傅他老人家坐船回去了，老家那边离不了他。”
金老爷叹息道：“我原本还想与你师傅好好喝一杯，谢谢一番呢。你们都是我金某人的大恩人。老三，你要好好答谢这位小医生。”
金长安颔首哈腰地应下，两日后，他给霍华德院长送去一万两白银，作为善款。
此事，在圣福医院掀起波涛，全院上下都知道打杂的小四，不仅将素来抵制洋医的当地富豪领来医院手术，还筹来万两雪花银的捐款。
那些年轻西洋医生看小四的眼神里，发生些许变化，欠好说那究竟意味着甚。
伊恩体现的最大气，遇到小四时，抬手拍拍他的后背，微笑夸赞道：“四，真有你的，这事办得漂亮。”
“伊恩年老过奖了。”小四灿笑。
那几日，小四感受走路腰杆都比先前硬直许多，满心期待霍华德院长能好好夸赞他一番。
一日晚间，放工时，霍华德院长将小四留下。
见其他人都已离去，霍华德院长神情严肃地说：“四，这次的事，念在你年纪轻，没有处事经验，我不严惩你，但你必须长个记性，下不为例。”
小四茫然，怔怔地看向霍华德院长，不知他的话因何而起。
霍华德院长道：“原本我不应允许给金做手术的，因是有违病患自身的意愿。但是，你已经允许金家人，我若是拒绝，怕你欠好为人。今后我不希望再发生此类事情。圣福医院可以为当地人医治，需要建设在他们自愿治疗的基础上，而非欺骗。”
见小四不明就里，霍华德院长又道：“你们中国有句话，美意未必能办妥事，行医更是如此。有时你觉得自己一片美意，往往事情的结果就有违你的初衷。医疗是有风险的，不是儿戏。每一次手术，都有可能乐成，也有可能失败。而病患往往只能接受乐成，不能接受失败。”
“一旦手术发生意外，或是严重并发症，病患就会拿自己事先不知情这一点来做文章。医生将有可能彻底失去行医资格。作为一个及格的医者，在救治病患的同时，也要学会掩护自身。这就要求，医者的所作所为必须是严谨的，不能有半点马虎儿戏。小智慧更是万万要不得。”
小四听了霍华德院长的一番教导，泄气地垂下头，喃喃道：“我先前没考虑那许多，一开始也是不想揽这事的，厥后觉得他瞧不起圣福医院，就有些来气。何须非要介意是祖宗传下来的，照旧西洋的术式，能治病救人即是好的要领。我也是有意想让金家人开开眼界……我错了，绝不会再有下一回了。”
霍华德院长道：“不能这般轻易放过你，需扣你三个月的人为。此外，今后我所经手的病历归档由你来完成，全部要用英文书写！每一份我都要检查！”
小四胸口挨了一闷锤，低头丧气道：“知道了。”
整理病历不是大事，不会的可以请教院长，但扣三个月的薪水，可是令小四肝儿颤。还指望着能多攒些钱，给西娅买个像样的首饰，这下全泡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