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泰半年未剃头,头发已经长长。为了躲避官府的追捕,谷雨给他梳成女人的发辫,绑了两根红头绳,乔装成女子。他容貌俊秀、身形高挑,尽管身着素朴的夏布袄裙袄裤,依然比许多真正的女人家出挑许多。
他和谷雨原本就相像,扮成姊妹俩,竟无人瞧出眉目。小四站在船舷边,俯靠在栏杆上望着海面的碧波激荡,时不时瞄一眼不远处偷偷抹泪,神情落寞的谷雨。他不知该不应凑前慰藉她。
犹疑不决时,身侧贴近一人,像是在暗自审察他。小四马上心头一紧,担忧是官府的眼线,用眼尾余光扫去,却是个身强体健,衣着考究,十分眼生的男青年,二十出头。
“海上风大,觉不到热,其实日头很毒,女人最好将头遮挡一下,以防晒伤。”男青年突然侧脸对小四道。
小四见他像是家境殷实的令郎哥,心中暗道:可惜了这身好皮囊,眼神这般差劲,张口就喊小爷“女人”。马上反映过来自己乔装成女子,脑后发辫尚扎着俏皮的红头绳,便捏扁嗓音,轻声道:“山里人,没那般娇弱。”
“女人一人?要去那边?”男青年问。
“和我姐姐俩人,去英租界谋生计。”小四搪塞着,往谷雨那边走去,想要甩开男青年。
“英租界我熟,我家就在那四周。”男青年抬高音量。
小四躲到谷雨身侧,不再与那人攀谈。谷雨略带紧张地问:“你认的他?”
“不认识。”小四道。
“你没事瞎聊个甚?怕官府捉不到咱俩?”谷雨小声嗔他。
“他自己凑上来搭讪。”小四小声嘀咕。
“走到哪都招蜂引蝶。”谷雨白他一眼。
俩人正窃窃私语,那男青年似笑非笑地尾随而来,也俯身靠在离他们不远的栏杆上,侧脸看向小四和谷雨,问:“二位如何称谓?在下金长安,金氏银号的三少爷。”
“顾雪,这是我妹妹顾思。”谷雨信口胡编。
“听令妹道,你们要去英租界谋生计……洋人的租界禁绝许随意收支,要有通行票……正好我家也需用人,在租界旁边。不如你们姊妹到我家做事,我回去与父亲知会声即可。”金长安的目光在小四的侧脸上扫过来,又扫已往。
小四心头火起,若不是身为逃犯,怕引人注意,早就与他理论一番。被男人盯着看,原来比被女人盯着看更别扭。
谷雨问:“如何拿到通行票?”
“最便捷的一种要领,就是租界里有人雇佣你们……你们随我走,我家四周是租界北关卡,那里有个茶水铺,许多想进租界谋生计的人聚集在那。倘若被东家选中,就能现场治理通行凭证。”金长安耐心解说。
他又问谷雨:“令妹芳龄几何?”
“十四。”谷雨道。
“个子够高的。”金长安眉眼浅笑,道:“我们家人都喜煌8高条儿。令妹可许了人家?”
小四气得脖子“腾”就红了,在心里狠狠踹了他几脚,暗骂:莫说小爷我不是女的,就算是,也瞧不上你这大色胚。什么鬼工具,晤面不到一盏茶的时光,就问人家许人了没。倘若没许,你还能八抬大轿娶了我是怎的?
“没许。”谷雨嗤笑,道:“我妹妹心气儿高,立誓要做正妻,不做妾室。”
金长安怔了怔,尬笑:“哦,只肯做正妻,那……呵,相识即是缘分,倘若以后有用得着金某人的地处,只管来金氏银号寻我。”
金长安悻悻转身离去,小四瞟了眼他的背影,蹙眉小声嘀咕:“做正妻就把你吓跑了?也太没诚意了!你再多追一会儿,没准我就允许随着你。”
谷雨听后,“噗嗤”笑出来,阴霾许久的心情,总算是见到点阳光。”
有了金长安的指点,谷雨和小四下船后,坐马车赶到英租界的北关卡,那四周果真有个茶水铺。铺子前的空场,三两成群,聚集着许多等活计的穷苦人。谷雨和小四俩人往那边一站,容貌出挑,佼佼不群,老远就能瞅见他俩。
谷雨问:“咱俩做怎样的活计?伺候男人的事,我可不干。伺候女人的事,怕是你也不成吧?”
“我成,做何事都成。先混进去再另说。”小四道:“伺候女人有甚难?你太小瞧我了。”
谷雨用手指挠了下鼻梁,压低声音,道:“恰恰相反,没有小瞧你。不外是觉得你伺候得太好,总往女人床上跑,哪天又招惹到西洋人包养的小妾,我可没多余的脑袋替你掉。”
这回,小四听出谷雨是在刺挠他,叹口气,道:“一失足成千古恨,我这辈子怕是甩不掉这档子事。让你抓住小辫子,你还不得翻来覆去,说到七老八十。”
谷雨狠狠白他一眼,道:“知道就好,若不是你惹了一身骚,我这会子还在闫家埠,抱着麟儿四处嘚瑟呢。”
半个时辰后,从租界关卡里走出一个胖女人,像是要雇人。四散的人群呼啦蜂拥已往,将她围个水泄不通。但跟她攀谈几句后,很快人群又散去,留她一人在那。
谷雨和小四好奇,结伴走到胖女人身旁,浅笑问:“大姐,你想雇人?”
“嗯,找两个男人。”胖女人道。
“非要男人不行?”谷雨问。
“女人干不了这活。”胖女人不耐烦,向远处男人堆看去。
“哪样的活计?”谷雨道:“我俩能刻苦,不比男人差。”
“抬死人。敢干么?”胖女人嘴角露出挑衅的笑意。
“东家是谁?”谷雨问。胖女人的话,简直出乎她的意料,什么地处这么多死人,还需要专门雇两小我私家搬抬?
“圣福医院。”胖女人道。
听到居然是个医院,小四的眼神忽就亮了,道:“我们去!”
胖女人愕然,看看小四,又看看谷雨,道:“天天可就是搬运尸体,你俩真不怕死人?”
小四道:“死人有甚可怕的,我俩现下怕活人。”
胖女人审察下他俩,道:“你俩这样貌,干这活计可惜了,再说人为也不多……”
“我俩准保能干好。”未待她说完,谷雨爽快应允。
小四说得没错,他俩眼下怕的不是死人,而是活人。倘若今后真就只跟死人打交道,反倒是个宁静稳妥的选择。况且,所到之处是个西洋人的医院,恰好小四想见识见识,西洋人如何治病用药,这个活计对他俩来说,再合适不外。
谷雨和小四,以“圣福医院”尸体搬运员的身份,进到“入海县英租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