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顿兵晋阳

　　高顺所问也正是刘备所想，他收敛笑意，斟酌片刻后回覆：“如今我军虽胜，强弱之势却未改变，如若驻守祁县，不外白白受胡人围困。只是如今胡人雄师空前，敌后仍然空虚，我军如要奠基胜局，以弱胜强，非得出奇计，用险招不行。”

　　吕布大以为然，扔下戟上首级，赞同说道：“正该如此，我大汉之所以能在胡军面前连取两捷，也正是用奇计的缘故，敢问玄德兄，计将安出？”

　　刘备便盘坐在地上，用佩剑画出太原地形，太原郡半是山地半是盆地，整体成藕节状。东与上党郡隔有太行山脉，与西河郡隔有吕梁山脉，雄师难以骤然通过。而南北两端山脉收紧，各成就一片狭窄的小平原，使其划分连通河东、雁门二郡。

　　刘备在这地形南部标出三个圆圈，说道：“如今我军与杨会部、胡虏部成三角之势，中间隔有昭余大泽，而杨会背靠西河，我军背靠上党，胡虏虽人多势众，可经刚刚大战，胡虏绝不会分兵并攻，定当先扑灭一部，再围杀一部。”

　　张飞帮关羽包扎好后，便在一旁寓目，他皱眉说道：“如今我军经此大战，兵员堪堪万数，伤员也不在少数，不能再与胡人野战。只是分守五县，军力又捉襟见肘。以兄长之意，我军应回撤羊头山，待胡人重占之际，我等故技重施再袭杀其侧翼？”

　　“军力之事好说。”刘备原先也为军力之事发愁，但他刚刚灵机一动，胸中已有谋略，他否认了张飞的意见，倒持剑柄收剑入鞘，先笑道：“我已知援兵在那边了。”

　　但他先不谈援兵，而是尽情宣露自己心中设想：“我料定胡人定会先攻杨会部，我部如今虽重克五县，但前不能进取，退不能自守，我军若撤离五县，胡人更不能进取上党，徒然无功而已。

　　而如今庭坚率四万之众进取上郡，匈奴定然焦虑如焚，直欲攻入西河，与庭坚一决生死，因此兹氏不行不拔，而杨会兵不外五千，兹氏不外小城，实力远逊我等，胡人诸王非蠹，何苦舍近求远，先难后易？

　　因此我军必须攻敌所必救！欺压胡虏舍弃兹氏，纵使我等作战倒霉，只需坚持到庭坚克上郡而还，则大事定矣！”

　　此番话有条不紊，却又蕴藏大智大勇，吕布直听得热血喷张，问道：“必救者为那边？”

　　刘备将剑鞘一掷而出，正中藕节舆图正上方，所有人都不言自明，心中激荡不已。

　　晋阳城。

　　“晋阳城遇袭？”大且渠听闻报信，丝绝不敢迟疑，立即上报须卜单于，并通知诸王前来议事。

　　此时匈奴雄师刚刚在平陶城完成整军，正要重新起兵进攻兹氏，为众人公推的新单于须卜车酉本在前军慰劳勇士，不意竟获得如此消息，立即下令全军原地听命，第一时间回到中军议事。

　　二月离开西河之时，除却他这位傀儡单于外，帐中不外有独孤速可兰、且渠智牙斯两名骨都侯而已，不意时至今日，除却于夫罗这位“原左贤王”外，原本的匈奴六角王尽数臣服于帐下，自己这位单于也终于名副其实。

　　但须卜单于却如履薄冰。身为单于，若是战败，其他人或许还能成活，但他作为此次叛乱的首罪之身，绝难有好下场，为此他殚精竭虑，广纳谏言，体现得浑然不像一名能言定草原身死的豪壮单于，反而如同一名小当户一般事无巨细，小到前营岗哨的设置，他都要一一过问。

　　须卜单于仔细询问晋阳派来的使者，晋阳城何时遇袭，敌军有几多人，守军可能坚持多久。

　　使者一一回覆：晋阳城前日巳时忽而发现十里外泛起汉军，汉军打着云纹飞虎旗与“陷阵营”绛色旗，敌军高达四万之众，而城中匈奴守军不外六千，城中黎民皆被驱走，粮草弓矢皆为富足。只是晋阳乃并州第一巨城，六千守军难以恒久坚守，而汉军又作战骁勇，纵然守军拼尽全力，也不外能坚持七日。

　　独孤力微此时正在议事帐中。他四日前逃至平陶，受须卜单于认可，已当任为新任独孤骨都侯。他闻言不由大为讶异，问道：“这当是刘备与吕布部，五日前与我部交战时，人数不外堪堪过万，这几日如何能有四万之众？莫不是你们中了疑兵之计。”

　　那使者回道：“事关我等性命，怎能不重复检验？我等视察城外诸部，确是四万无疑。只是汉人里有人穿皮甲，有人穿粗麻，穿狗皮的当是汉军郡兵，约有万人。粗麻草鞋的则约有三万余人，干戈倒是别无二致，依呼衍王的意思，这些都应当是黑山汉人。”

　　黑山汉人，在场诸王听罢名顿开，心中难免填上几分阴云。黑山汉人正是指张燕麾下的黑山贼，如今张燕受天子招安，独立于冀、并二州之间，拥众六十余万，能战者二十余万。如若张燕倒向朝廷，则并州大局已定，匈奴叛军哪怕拼至最后一人，也无获胜希望。

　　赫连赤后焦虑道：“若黑山汉人俯攻我军在东，而陈庭坚又抄掠上郡在西，我军哪里另有生理？单于，如今之事，当舍弃兹氏，自汾阳绕击河曲，夺回美稷，沿河水扼守，尔后向朝廷请降，大汉已无雄师可派，一定应允，如此便能从长计议。”

　　须卜单于与休屠王都不发一言，面色阴晴不定，如今大汉能不发雄师便欺压叛军请降，一旦抽出军力，无太原西河的重山险阻，单凭大河如何成事？恐怕最好的结局都是逃亡塞外为鲜卑马奴罢。

　　此时呼厨泉挺身而出。他乃羌渠单于二子，本是匈奴右贤王。美稷大变时，他正驻守雁门提防鲜卑，按理他本该替父报仇，但他自幼与须卜车酉友善，又与长兄于夫罗不睦。须卜单于加封他为左贤王后，他便率领雁门七万雄师加入叛军，可谓如今须卜单于的第一柱石。

　　他对诸王分析道：“我镇守雁门数载，与黑山张燕时有联系。依我看来，张燕绝非忠于朝廷之辈，更是贪利好权之徒，而且他本是黄巾余党，大汉朝廷无非是因他尾大不掉，故而敕封为中郎将，私下仍视张燕如仇雠。

　　张燕对此也心知肚明，如若他下定决心效忠朝廷，我等安能攻至兹氏？我等覆灭，朝廷下一个剿灭的，怕就是他了，他绝不会做这种自断手脚的短智之行，我料定，这定是他麾下渠帅收了汉军行贿，故而与汉军共攻晋阳。

　　只是如今汉军穷困，如何能比我匈奴数十载生养？我闻休屠王整顿美稷，获有数万金，如能赠之与黑山汉人，与张燕同进同退，则晋阳之围可解，单于之困可脱，上郡陈冲，不足为虑！”

　　须卜单于闻言大悦，诸王也心悦诚服，转而问休屠王呼利拔道：“呼利拔，美稷万金可尚在？”

　　呼利拔勉力笑答道：“我愿为单于献此万金。”

　　当日会后，呼厨泉率几十人连日赶往阳曲，而匈奴雄师也为救援晋阳城，调转偏向，舍弃尽在咫尺的兹氏城，向来时的晋阳城敏捷进军。

　　纵然祁县战败后，匈奴军损失过万，但他们对太原郡内黎民而言，仍然无可阻挡的庞然巨物。先前匈奴所过之处，将城内黎民尽数驱除，城野黎民放肆劫杀，凌辱妇女，强夺财物，险些已是十室九空。

　　如今雄师原路返回，再将此前所行重复一次，上至太原门阀大族，下至寒门黎民，家中积粮麦种真可谓清净如许，颗粒不存。

　　不少汉民们本寄希望于匈奴人掠之即去，藏下的麦种或许还能补上春耕。不意匈奴当下彻底绝了生路，沿路开始可见饿死的饥莩，五年前黄巾之乱，太原汉人躲过一劫，不意在五年之后，他们到底补上了这一课。

　　但对于刘备来说，他还没能顾得上为这些痛心疾首，无论如何他也未曾想到，晋阳之战会如此艰难，甚至不须匈奴主力压境，支撑攻势便已到达了极限。

　　时年中平五年四月初九，匈奴十三万雄师解围兹氏，刘备顿兵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