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历誉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老僧，心中更是大为疑惑，但观其形貌，听其言语，应当是一位得道高僧。但是他头颈处一道伤痕又让人触目心惊，看起来又并非善辈。事到如今，李历誉也只得收起戒备，认真回覆道：“这杨如晦随我征战边塞多年，沙场历练，杀敌制胜，与我等在那飞沙走石之地同甘共苦，如今又随同我前来平定叛乱，既忠且义，情同手足。”
“那这道旨意呢？”
李历誉本是想避而不谈的，未曾想这老僧偏要问个究竟。思来想去，他似乎明白了眼前这个老僧的用意，只是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终究是下定决心要保住杨如晦，不能为了一道突如其来的旨意就把杨如晦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不愿做那样的人，于是只得硬着头皮说到：“还需商榷。”
那老僧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随后说到：“老僧这两个问题如此刁钻，殿下也没有愠怒，可见殿下宽厚仁爱，中正自持，必能继续大统，造福天下。”
李历誉知他话中潜伏玄机，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得上前一步作了个揖，然后问到：“还未请教前辈法号，如今情形又该如何破解。”
“老僧号空屠，一晃三十载，本想遁入空门，不管凡尘事，奈何道行不够，今日怕是要破了戒律了。”
他抬头望了一会儿，眼前似乎空无一物，又似乎有万千气象，喃喃自语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既然祸殃在即，只得以残朽之躯再为李氏天下护一次驾了。”众人更是不解，只见他突然转过身来，双目大睁，声如洪钟：“诸位相必也看到我与其他众僧有所差异了，我颈上这伤痕伴了我快三十年，这就是当年随同当今圣上征战时被敌军用刀所砍。那是敌军最猛的上将，只是终究照旧被我斩于马下。”
“没，没错，他正是当年陪同圣上左右的浮屠将军。”只听见那传旨之人声音哆嗦地说到。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原来传说是真的，那个一日扑灭十万人的浮屠将军，那个以一己之力托举圣上突出重围，又护佑他登上帝座的将军，没想到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跟前！中原大地，有谁没听过他的传说，只是从来没人见过，有人说他早已不知所踪，有人说他去了大洋海上，有人说他早已羽化登仙，上天做了战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早已改邪归正，遁入空门。他护佑天子登上宝座之后就厌倦了这一切，只希望天子能够勤政爱民，造福苍生，让天下人能够安身立命。
他却没想到，数十载已往了，这李继如今竟然颁布了这样的旨意。眼看这一时的昏庸，将致国中数十载昏暗无光，岂能置之不理。
他接着说到：“圣上也老了，该享享清福了。”声音轻微，却如数百只银瓶迸裂，厉声尖锐，让人眩晕，那传旨之人更是满身战栗，他知道当年就是圣上也要惧怕眼前这小我私家三分，如今这位浮屠上将军要卷入进来，只怕是真的要变天了。
还未等众人回过神来，也未等李历誉开口，空屠僧人又继续说到：“殿下，天子的旨意不只是找个替罪羊，他既想要保住前太子，又想要钳制于你，为了天下苍生，如今之计，只得先平了叛乱，再恭请圣上高坐太上皇宝座，才是对子民最好的交接。”
那李承治自然不知道这小小的寺庙中正发生着什么，依然在盘算着如何暗害了他的这个皇弟，再降服雄师，杀进宫去，将天子宝座抢来，再也不受那老头管制。
李历誉听空屠僧人之言，也犹如一个闷雷在他心头炸响，难以言语。众人都变得六神无主，倒是那杨如晦，反而显得气定神闲，是生是死，似乎全然与他无关。
空屠僧人知道李历誉一时下不了决定，于是着人先未来使软禁，然后派出人为外面随同的那支队伍送去吃食。李历誉彻夜难眠，仁义忠孝，难以苟全。他自幼听说这浮屠将军的故事，知道他当年是怎样随同父皇征战沙场，是怎样的用兵如神，又怎样的安宁民心，父皇能稳坐三十年，他有大部门的劳绩。只是他厥后又如何消失了，各人都默不作声。如今自己到了当年父皇的年纪，也要面对这一番考验，该如何抉择，可能真的会影响天下苍生。
第二日，李历誉前来参见了空屠僧人，空屠知他来意，心头终于稍作舒缓。随即召集众人，进行了一番部署。众人领命而去，各司其职，黑暗排兵布阵，两日内全歼了叛军，斩杀了李承治，然后率军回城，控制城门吏并各处金吾卫。一切妥当后，李历誉只身进入李继寝宫，倒身叩拜，痛哭流涕地喊到：“孩儿不孝，未能实时听得父皇旨意，只知平定叛乱，让皇兄命丧草野。孩儿失去长兄，父皇失去宗子，这人伦悲剧实在是天所不容。”
那李继听得此言，心头大惊，连连倒退数歩。李历誉又说到：“如今国之基础动摇，诸般事务还需要劳心费心。孩儿不孝，让父皇还受这等罪。如今且让孩儿来为父皇分忧吧，不行让您累坏了身子。”
李继知道事到如今，已别无他法。他再一次感应自己老了。看着眼前这个儿子，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坐在榻上，直到半夜，最后起身让人将玺印拿来，亲自交到了李历誉手上，然后摆摆手，依然一言不发，示意他可以走了。
十五日后，举行大典，新天子正式登位。御花园中，一老叟盯着水面，突然扯起鱼线，又钓到一尾金色鲤鱼，旁边几个嫔妃纷纷拍手叫好，另一侧，一个僧人诵了一段经，又继续看向远处霜雪笼罩的群山，寒风卷过，天上的云又向远处飘了点，水面又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