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如晦千里迢迢而来，期待又复一载，哪知道日思夜想之人竟早已离去。去往那茫茫海上，哪里还能寻找？眼看着一切就近在眼前了，命运又给他开了个玩笑。过了不知多久，感受黑黢黢的街道上方多了几丝亮光，天色已经徐徐亮了，他神情模糊，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双腿情不自禁地往前走去，冯莽儿和小刘儿撑了这一夜，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知不觉又来到了以前城中最热闹的大街上，经过此一番瘟疫肆虐，这条街已经远不如先前了，当年那些红男绿女也不知去了那边，沿河岸边的酒肆已经关了泰半，剩下的一小半也是近来才又重新开张的，杨如晦一路走去，抬眼看了看，当年熟悉的招牌没剩几块，他信步随便走进了一家，大叫到：“小二，上酒！”
那店中小二一大早就迎来了客人，自然是很热情，吆喝着就走前来：“客官好兴致，要来点什么酒，二十载的状元红怎样？”
小二正说着，抬头一看，似乎有几分熟悉，仔细一想，似乎当年那个那个年轻人，与城中一户各人闺秀整日饮酒论诗，那时让他好生羡慕，随即问到：“客官可是三年前来过，说起来这几年都未曾见过了。”
杨如晦一看，是觉得眼前这小二看着面善，突然想起那年在江边，在那座望江楼上，就是这个小二在跑堂，那夜月色明亮，江水滔滔，直到夜半时分，客已散尽，掌柜和侍弄的伙计都懒得停留，又欠好赶得他们，就把这个小二留下了，现在想起，那时竟然没注意店中伙计都已经不耐烦了，唯独这小二毫无怨气，安平静静地陪着他们，端茶温酒，眼中放光恰似充满羡艳之情。所谓触景生情，原来这一路走来各处看着都很熟悉，眼前景象虽不似当年月色光华、江河奔流，但这小二一开口，往事忍不住又涌上心头，想着三年蹉跎，已是物是人非，禁不住又是悲从中来。他悲中带喜地说到：“是啊，当年在那望江楼上，还多谢老兄侍弄，只是厥后我又回到了那边塞之地。说来都是往事了，不外老兄怎么又到了这里？”
“哎，客官哪知小民讨生活的不容易，我们跑堂的横竖在哪里都是跑堂的，这瘟疫一来，当年那望江楼也已不复存在了，此处这家酒馆是新开的，我啊，也就在这里找个活计，没想到还碰到老主顾了。”
小刘儿在一旁感应新奇，早已忘了一身的疲惫，忍不住说到：“原来师傅照旧这里的老主顾啊，我还以为师傅一直就在那城关中呢。”
“是啊，我未曾与你们细讲，来，你们如今也长大了，今日与我痛饮一番。”杨如晦说着就招呼小二把好酒都拿上来，又嘱小二切了两斤熟牛肉，一盘猪头肉，一捧花生，一盘拍黄瓜，杨如晦看这江南店家果真弄得精致，一样样摆着煞是悦目，但是还缺点什么，他转头又叫那小二拿了两头蒜，一碟醋来，小二自小在这南方，没见过桌上还要蒜头的，想问他要来何用，但又欠美意思问询，倒是掌柜的走南闯北见过些世面，一看这样就知道他们定是经常在北方过活的。掌柜的知道北方的男人多喜以葱蒜佐食，一口蒜一口肉，再闷头吸溜一大筷子劲道的面条，鲜爽劲辣，吃上两口整小我私家都精神了，再饮上两杯烈酒，任他多大的事都随着额角细密的汗珠透了出来。幸而掌柜的准备齐全，虽说这城中一般的人都不怎么喜食这些辛辣重口之物，瘟疫又刚刚散去，各样物什紧缺，但是掌柜的自有他的门道，开食肆酒馆的，谁备的风物食材齐全些，谁就占了上风，懂行的来客也会感受受到了尊重，忍不住对店家赞美。不等那小二转身，掌柜的径自到厨中拿了两头蒜，又倒了一碗醋，小跑着送到了他们桌上。冯莽儿看店家这么勤快客气，倒有点欠美意思了，忍不住坐着往边上挪了挪，连声称谢。那掌柜的笑道：“客官不必多礼，虽说我是东家，但侍奉好客官是我们的天职。想你年纪还小，还不知道这世上有千百行当，打铁的、牵马的，各有各的活法，入了哪行，就得守哪行的规则。我们这行就是让客官吃好喝好。除了什么龙肝凤髓那些，其他客需要的，但凡我能搞到的，定要让客满意。不外每个行当总有那些不省事的，出来做了几年事就忘了自己的天职了，小处嚣张惹邻里恨，大处嚣张就是祸国殃民。”掌柜的边说边又帮他们排布了下碗盏，接着说到：“我这辈子也没干过其他事，就只知道做饭食，看过几多店家不把客人当回事的，这是砸自己用饭的家伙。”
杨如晦原来心中昏昏沉沉，听到这掌柜的看似平平经常的言语，不自觉地又清醒了几分。他见店中不忙，起身说到：“东家若是不嫌弃，坐下共饮几杯可否？”
那掌柜的说到：“客官客气了，我在旁为你们端茶倒酒就行，作店家的哪能抢了客的座。”杨如晦又再邀请，那掌柜的只是不坐，说到：“客官美意，小老心领了，只是不管店中巨细，来客几多，掌柜的得随时侍奉着，不能自己饮倒了。既然如此，为了不扫客之雅兴，就让小二陪您饮两杯吧，他今日饮多了倒也没关系。”
小二听到如此，自是兴奋，原来先前就想与杨如晦讨教些诗文，虽说他自幼家贫，没钱念书，但看着文人雅士心中羡慕，今日能有时机，东家发话，那他不要这一日人为也舍得了。杨如晦也说到：“东家高人，不违天职，不拘小节，实在是让在下佩服。若这古往今来的世上，人人都能像您这般清醒自持，将少却几多烦忧啊。”杨如晦心中对这东家更是佩服，于是就拉着那小二坐下，几人不分上下主次，就围着一张四方桌，各自面前摆上碗盏，一起饮酒言谈，倒也绝不生分。那小刘儿虽然喜欢新鲜玩意儿，但是总觉得喝酒是大人的事，也就没怎么端酒杯，另要了一壶茶，慢悠悠地听他们闲谈。冯莽儿倒是喜欢这热闹，平时不甚言语，但是酒酣耳热之时，感应满身上下都透着自在，说起话来变得滔滔不停。
这边他们正喝得热闹，里面一桌已不知何时坐了几小我私家，正在悄悄听着他们的言语，其中一个悄悄盯着杨如晦，脸上露出一丝似有似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