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良心
“好。”今川氏元调整了些许呼吸，进入了他往日里习武时最熟悉的呼吸节奏，随后足下生风一般，一个箭步竟已跃至田沼滴新身前。田沼滴新慌忙抬手格挡，却被今川氏元借力打力，一个舒展地横拨，把整小我私家击飞了半步。
“好身手，不愧是老主公之后！”田沼滴新由衷欣慰地啧啧赞叹，随后也是一刀刺来。今川氏元却是没有格挡，以很是灵活的脚法踏了个碎步，轻巧地转身让过这刀，翻身一刀已经是直奔面门而去。田沼滴新被逼得有些狼狈，猛地后仰躲过这一击，可是重心却已失去。今川氏元在停下碎步的同时顺势右腿一扫，踢向田沼滴新的下盘，把他扫翻在地。田沼滴新连忙向后滚了数圈，才大跳着起身——不外今川氏元并未追击。
“谦谦君子，不愿趁人之危。”田沼滴新心底再次赞叹了一句，“若非立场相悖，倒真是一位好武士。只是主命难为，照旧要在这里取他性命。”
田沼滴新再次提刀迎上，以狂风骤雨般的刀法发动侵袭，可是那今川氏元的身法却好得惊人，靠着脚下细碎的法式和灵动的身躯，竟不用格挡就一一躲开所有攻击，偶发的几下还击就打得田沼滴新难以招架。田沼滴新久攻不下，汗水竟已浸透衣裳。他喘着粗气看向今川氏元，才发现后者依然呼吸平稳，不见半点忙乱。
他突然意识到，今川氏元的武艺，恐怕远在他之上。意识到后，随之而来的屈辱却险些将这个武士击垮。
“为何不用全力？”田沼滴新沉声喝问道，“适才在下数次露出破绽，令郎早有时机杀我，为何不动手？”
话刚出口，还未等今川氏元作答，田沼滴新自己已经想清楚了答案。
“您在拖延时间是吗？您另有其他部下会来救援？”田沼滴新险些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个他最不愿意接受的推测，“您信不外在下和在下的部下，觉得纵然赢了在下，在下也不会放您走是吗？所以选择拖延时间期待援兵？？”
今川氏元依旧没有作答，因为田沼滴新猜的没错。可是他觉得如果开口认可，说不定会激起他的怒气，招致乱箭射杀——不外田沼滴新显然没有这样阴险的计划——但他的情绪确实已经羞怒到了极点。
“身为剑术指导，却在剑术上被如童稚般戏耍；身为武士，却在一骑讨中连让对方全力以赴都做不到；身为男人，却无执法自己的诺言获得信赖…哈哈…”田沼滴新干笑了两声，脸色难看至极，“奇耻大辱啊…令郎，就这么看不起在下？要杀便杀，何须千般折辱？”
话音未落，只见门路另一侧的灌木里突然飞出了数十把手里剑和苦无，适才的猎人在毫无预防之际转瞬间就成了猎物，被纷纷射杀，田沼滴新也被一把苦无正中眉心，闷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徒儿？”原来是太原雪斋策马赶到，身后的忍者和武士们从灌木里鱼贯而出，把今川氏元掩护起来，同时警惕地审察着那些尸体和周围的灌木。
“三哥…派人来刺杀我。”今川氏元收刀归鞘，同时点了点地上那些尸体，“领头者自报家门，说是福岛家剑术指导田沼滴新。”
“怎么可能…”太原雪斋瞬间脸色一黑，险些是难以置信般喃喃自语道，“家督遇害是凌晨，御台殿已经封锁消息，我们也是中午刚刚得知…玄广惠探如果能在这个时间就埋伏十几人在蒲原城旁，那说明他至少也是在今天早晨就得知了消息…甚至要更早…这是怎么办到的？”
“搜尸，看看有无可用线索。另外，刨开胃部，看看有没有吞下密信以保密，这是福岛家的忍者常用的手段。”太原雪斋一声令下，他带来的忍者们就齐齐上前。今川氏元看到小原镇实随意地扒开了田沼滴新的衣甲，就要抬刀去解刨时，突然有些不忍，抬手阻止道：
“老师，刚刚若不是这位田沼大人手下留情，我已死于横死。他念着先父膏泽，又看我已经还俗成了武士，所以没有谋害我，而是留我一命要和我一骑讨，我方能拖延时间。”
“你觉得他是个有情有义的武士，所以想留他全尸？”太原雪斋看出了今川氏元的心思。
“是。”
“但在为师看来，这人愚不行及，他的迂腐葬送了玄广惠探的好局，说不定会害得玄广惠探最终落败。这种人，有什么好怜惜的。”太原雪斋不屑一顾地摇了摇头，随后便向麾下的忍者头目土原子经招了招手，“子经，你来善后。其他人，跟我速速前往今川馆。玄广惠探已知消息，刻不容缓了。”
策马而去的一路上，今川氏元一言不发。太原雪斋自然明白徒弟心里想着什么，斟酌了片刻后照旧放慢了马速，对今川氏元道：“承芳，说吧，你在想什么。”
“徒儿不认同老师怼田沼大人的评价，徒儿觉得他是了不起的武士。”今川氏元绝不避忌地吐露了心声。
“迂腐的看法要抛在脑后，想成大事者要不择手段，岂能像他那样瞻前顾后？念着什么先主之恩、武士之道，最后误了大事。”太原雪斋摇了摇头，并不动容。
“可是徒儿那‘迂腐’的看法，不是从小到大您向我言传身教的吗？‘知恩图报，谦善守正，为人处世，勿悖良心’，不是您一直教导我的吗？不也是您一直和我说，要做一个好人吗？田沼大人不就是那样的好人吗？他没有为了到达目的而泯灭人性，反倒是秉持着自己的良心。”今川氏元单手握缰，另一只手则向太原雪斋摊开，就像他小时候请教问题时那样真挚，“为什么您现在又教给徒儿和小时所学截然相反的原理呢？”
今川氏元的诘问让太原雪斋无言以对，他把视线徐徐移开，望向右侧身后的群山——群山深处就是师徒两人修行多年的善德寺，也是太原雪斋教育今川氏元的地方。
缄默沉静半晌后，太原雪斋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不忍和今川氏元对视，而是依旧选择自顾自地继续看着群山，徐徐隧道：
“是的，为师之前是这么教过你。但其时为师以为你可以一辈子在寺里当个闲散僧人，自然希望能像个好人一样活下去。好人虽然亏损，但是良心不痛，活得最为自在。坏人虽然得利，可是良心有愧，日日夜夜受煎熬。正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可是在乱世的武家，好人是活不下去的。留着良心，就留不下命。既然你要来武家，就不能当君子了。既然是要当小人，为师虽然要教给你一套完全相悖的原理。为师知道你天性善良，想悔改来很难，但也还要努力。”
太原雪斋将那口气长叹出来，这才很是内疚地转过头来看向今川氏元，却从后者眼里看到了那熟悉的“不平”和“正气”。
“为师知道你不认同，但这事非改不行，不外你可以慢慢来。有为师在，一切脏事恶事都可以帮你干，你不需要弄脏你那白皙的羽毛，为师来就可以了。”
“不外啊…”太原雪斋话锋一转，凝视着今川氏元的双眸，语重心长地嘱咐道，“等为师不在了，那些脏事就要你自己来了。如果你照旧守着正道和良心，不愿染红羽毛的话…小心身死族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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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小溪时，今川氏元执意停下来清洗手部和腰间的伤口。太原雪斋知道，今川氏元有些洁癖，不喜欢身上被脏工具沾着。但是他也明白，今川氏元这次想洗的不仅仅是身体，另有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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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五年（1536）3月17日下午，申时初刻，今川馆东门外。
今川氏元和太原雪斋一行人栉风沐雨地赶到，今川馆出人意料地没有戒严，另有行人商贾正常收支。守城的门卫是寿桂尼的亲信瑞林虎太郎，看到众人到了后慌忙下来引路，同时低声嘱咐道：“尼御台在天守阁等令郎和大师。”
“知道了，多谢。”太原雪斋嘴上如此应着，心里却隐隐有了不安。因为他看到，今川馆北门的屋敷里明显有着福岛家的旗号。玄广惠探之母出自福岛氏，玄广惠探本人也是福岛家现任当主——今川家赫赫有名的宿将——福岛正成的外孙。玄广惠探如果要夺家督，福岛家一定是头号支持者。它的旗号泛起在这里…说明局势不妙了。
“为什么三之丸北门边会有福岛家的旗号？”太原雪斋压低声音向瑞林虎太郎确认道。
“在下也不知晓，大师照旧亲自去问尼御台吧，这些事情下人欠好擅自臆测。”瑞林虎太郎很是谨慎地应道，太原雪斋也没有多做纠缠，带着人就向天守阁走去，进了二之丸的大门。不外在进本丸的大门前，太原雪斋却下令随行的忍者和武士们全部止步，同时向小原镇实嘱咐了几句，又部署一小我私家出城而去。
“现在局面微妙，照旧不要带太多人进本丸为好，以免他人生疑。”看到今川氏元不解的目光，太原雪斋向他解释道。进了本丸后，两人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天守阁，在寿桂尼侍女的引导下快速向上走去。
“谱代重臣们都在吗？”太原雪斋看了眼本丸那些谱代屋敷里的炊烟，好奇地问道。
“回禀大师，前日适逢春日大评定，重臣们都来了，现在还没走。”侍女敬重地答道，把两人引到了寿桂尼的屋前，“御台殿有令在先，不必通报，两位请进吧。”
今川氏元于是拉开门，和太原雪斋走进室内。还没等他和端坐于屋内的寿桂尼问好，四下却突然走出多名武士，下一刻即是刀兵四起，几把利刃架在了今川氏元和太原雪斋身上，门也在身后被重重地关好。
“母亲…”今川氏元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面前惊愕地说不出话来，太原雪斋则皱紧了眉头。
“歉仄了，承芳，老身改主意了。”寿桂尼抬起头来，眉眼间已经是杀意毕露，“老身决意让玄广惠探继位，而你作为后患，必须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