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醉<一>

　　七月的草原易怒、善变，晴空万里的下一刻就可能大雨倾盆。

　　但是每一次被洗礼过的土地都市散发出青草的香味，没有血腥和人群的痕迹。

　　用力吸进胸腔里的只有满满的暖意，这是太阳的馈赠，是自然在遭受战火摧残事后仍然愿意让无辜黎民生存的善意。

　　纵然离开那里许久，但每一次看到洛城的绵延细雨，商陆总是会不自觉的入迷。

　　究竟平静的生活是每一个遭受过颠沛的人都憧憬的。

　　不外比他们更贪心一点的是，他想要一小我私家享受那种平和。

　　如果不是为了生活，他想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再踏入人群密集的地方。

　　他不喜欢人们围着他窃窃私语，越发不喜欢人们落在他那双蓝色眼睛上的探究目光。

　　但是他与外界的反抗都止于他母亲死的那一年，那一刻的他才明白，尊严算什么，活下去才算本事。

　　于是不甘被命运支配的他便做了医生，一种足以见识形形色色的人的行当。

　　从大漠荒园到富足村镇，他一直在漂流。见到顺心的病人便医治，看到合眼的地方就停留一阵。

　　这次留在这里，是这个地方在不经意间透露给他的感受竟然像极了他的母亲。

　　那个一生遍尝情涩最终死于病痛的人，忧郁、坚韧另有无奈。

　　不外，再熟悉也有分此外时候，他在这个小院里住了三个月后，决定告辞。

　　“医生，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他已经昏厥好几天了，就要不行了。”

　　一个衣着破旧的年轻妇人抱着一个小孩跪在了准备离开的商陆门前。

　　“你怎么知道我能救这小孩？我看你这样子，倒像是寡居，独自拉扯一个男孩也甚是辛苦，莫不如就撒手让这孩子去了，你也好早些寻个下半生依所。”

　　“我的日子再是难捱，也断不会弃了我的孩儿。医生，我只求你大发慈悲，看稚子年幼救他一命吧。”

　　说着那妇人已是重重的磕下响头。

　　商陆看着眼前的一幕，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抹脆弱的情绪，不外他很快收拾妥帖，继续对那妇人说到：

　　“我可以救他，不外我的诊金很贵，看你的衣裳就知道付不起。不如这样，你将这个幼儿卖到祁月阁，然后把他的卖身钱给我，如此我就可救他，如何？”

　　谁人不知这祁月阁是一个风月之地，卖到里面的孩子十有八九是去做小倌。

　　这明摆着是要毁掉这个孩子的未来，这妇人怎么会依。果不其然，那人听到后直接瘫坐在地，抱着怀里的孩子一直流泪。

　　“我只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考虑，时间一到我就离开了。”

　　然后他也不管周围越聚越多的人，径自去屋里搬来了一个板凳，坐在了妇人的前面。

　　“人人都说医者仁心，怎到了你这里人命便如此轻贱。你这品行怎配行医！”

　　那妇人见商陆确实没有脱手相救之意，便开始辱骂他，周围人看戏之余也开始攻击他。

　　“就是，这人简直就不配行医。爽性直接把他赶出去，我们洛城不接待这样冷血的人。”

　　某个路人甲说到。

　　“你们看，他的眼睛是蓝色的，怪不得这么残忍，原来是异族人，果真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个是桥边买早餐的女子，他曾在那里吃过包子，但仅此而已。

　　“我们逼他给这个小孩治病，然后把他抓起来，这种人不配行走于世。”

　　哦，这个是之前骚扰过他的某个财主，看来是教训的不够重。

　　周围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出了几十种他的结局，但就是没有一小我私家肯出钱给这个小孩看病。

　　看着局面越来越热闹，商陆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但他仍旧没有阻止的意思。

　　“我愿意肩负所有花费，请医生为这个孩子医治。”

　　一个突兀的声音使局面归于平静。抬眼看去，是一个穿着蓝色百褶襦裙的女人。

　　五官周正，肤色苍白，如墨的眼睛平静的让人看不出情绪起伏，周身笼罩着一股病态的美感。说这句话时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戏看到一半的商陆略微急躁的审察着这个突然冒出的丫头，突然他眼睛一亮，笑着说到:

　　“女人可认真，若现在应下，日后忏悔可怎么是好。”

　　听到此，那个女人拿出了一张百两的银票，然后递到了那妇人的手里。继而开口道：

　　“如此，医生可以放心了吧。不外我也有个条件。”

　　女子看向商陆，只见他嘴角一勾，似漫不经心的挑了挑眉，遂而继续说道：

　　“在你治好这个孩子之前，我要同你住在一起。”

　　此话一出，周围哗然，莫不是这个女人看上了这冷血的医生，这可有意思了。不外他们站在一起，倒确实十分般配。

　　“女人不介意就好。”

　　听到这话的商陆倒是镇定，连嘴角那似有若无的笑意都未曾改变过。

　　接着商陆接过了那小孩和妇人手里的银票，走进了他的院子，那女人也跟了进去。周围人再想看，那充满斑驳的门已被合上了。

　　小孩的病并不难治，商陆说他是风寒染的太久加上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所以才这么凶猛。

　　悉心调养几个月就会好，不外一个苦命人却有一个富朱紫家的身子，这个孩子的前路仍旧凶险。

　　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那女人已经开始清扫、晾晒以及准备饭菜。

　　她做事时脸上丝毫没有一个女人家在与陌生男子相处时该有的羞涩。不外商陆也不在意，反倒很乐意她的自觉。

　　然后他们就坐在一起吃了同一个屋檐下的第一顿晚餐。两荤两素，色香味俱全，商陆食欲大振，也没有客气打过招呼后就开始用饭。

　　女子看着商陆略微不堪入目的吃相，忍不住打断了他。

　　“你不问我的来历？”

　　他完全的不预防，不禁让女子怀疑。

　　“哦，我叫商陆，是个闲散医生。”

　　似乎现在才记起她是一个陌生人，商陆随意的回覆。

　　“你可以叫我苏叶，我来自皇城。”

　　女子看着他的眉眼低声回应。这句话之后，两人之间陷入了莫名的缄默沉静，不外这奇怪的气氛没过多久就被打破了。

　　“皇城，听说很富贵，是个容易让人迷恋的地方。”

　　商陆状似思考了良久后憋出了这么一句。

　　“我曾受徐大人恩惠……”

　　苏叶犹豫着说出了这句话，然后静静地等他的反映。

　　“我没有很大的耐心，故事我只听一次，所以你想好了再说。”

　　这句话的意思有许多，但此时的苏叶不得不忽略里面对她的试探。

　　“这么说您同意让我留在这里？”

　　苏叶的语气有些激动，究竟在这之前徐府派来的好几波人都被他以种种方式打发回去了。

　　“留在我身边不是一个值得兴奋的事，过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的。等你要想回去不用告诉我，直接离开就好。”

　　明明不知结果的事，却被他以如此笃定的语气说了出来，似乎她在不远的某一日一定会离开，这话里的无望让苏叶一怔。

　　“要是吃饱了就早点睡吧，明日开始就要医治那个孩子了。”

　　苏叶有些生硬的转了话题，商陆听到后也没有多做反映，放下了筷子向他的屋子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转头说:

　　“你收拾好之后去书桌上拿方子，提前准备好明日要用的药材。”

　　说这句话时，苏叶明白听到了他尾音里的愉悦。

　　不外有关治疗苏叶不做他想，麻利的去了书房，等看到方子后才明白他的愉悦由何而来。

　　这杂且多的药材等到准备全，守旧预计子时都过了。苏叶不敢延长，立即开始准备，等过了一会才反映过来他这明白是在为了她之前的那句敦促抨击她。

　　这个小肚鸡肠的人，在心里骂了商陆好一会，苏叶终于认清现实乖乖去备药。

　　第二日苏叶起的照旧很早，凭据她之前的视察商陆很喜欢吃桥边卖的包子。于是她特意早早的买了包子，等一切都收拾妥当的时候，商陆也起来了。

　　看到她语气稀松的打了招呼，就似乎昨天晚上捉弄她的人不是他一样。

　　不外当他看到桌上的包子时，面色一变，接着又恢复如常，已经很久没有人在意他喜欢吃什么这种小事了。

　　他缄默沉静的吃完了早餐，便去了那个孩子的屋子，开始治病。

　　商陆开的药很刁，熬药时辰需要掌握的特别到位，苏叶第一服药足足熬了三次，他才勉强接受。

　　之后苏叶在准备药浴、针灸等所需事务时，果真又遭到一顿讥笑。

　　一天下来，她总算清楚了商陆对于行医这件事的锱铢必较。

　　之后的十几天苏叶也越发仔细的帮商陆打下手，终于商陆对她不再一味指责，有时也会指导她两句，好比:

　　“这黄芪要晒晒再入药，霉气带进去这服药就又毁了。”

　　“这是香加皮，是有毒的，我写的是五加皮，你是不是觉得这孩子活的还行心里不舒服。这么蠢，你身后的人是昏了头才送你过来的吗？”

　　如此的片面对话，数不胜数。

　　不外苏叶也不是逆来顺受的性格，在与商陆的接触中她发现这人对于吃的没什么要求，或者说她做什么他就吃什么，不喜欢的也不说只是强迫自己吃下去。

　　她听过商陆的故事，知道这可能是之前流浪时留下的毛病，不外这会的苏叶也没有怜惜他的心情，按着她之前的视察情况做了三个菜，还烧了一个豆腐汤。

　　果不其然，商陆险些是皱着眉吃完了晚饭，但他也没有说什么，吃完就照旧去休息了，还很贴心的嘱咐苏叶早些休息，这一来二去反倒将苏叶的那点愧疚勾了起来。

　　之后她就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长得悦目的男人，绝对不能惹。

　　那个孩子的治疗连续了快要一个月，最后商陆说，他就只能做到这一步，其余的就看这个孩子的运气了。

　　是苏叶亲自送男孩回的他母亲身边。那个妇人对着她险些下跪，却全然不提商陆的膏泽，对于她来说这个出钱的女人才是真的救了她儿子的人，至于那个医生，图钱而已。

　　苏叶闻此也没有多说，略微抚慰交接了几句便离开了。

　　“怎么样，母子相见的画面是否感人至深？”

　　商陆泰半个身子沐浴在阳光里，对着刚踏进院门的苏叶发问。

　　“你明明对那个孩子十分在乎，为什么还要如此试探呢？”

　　“世人皆道医者就该悬壶济世，但我不是，无酬不医是我的规则，不守规则的人，死活便与我无关。多看几眼又如何，不是一路终究是要离此外。”

　　商陆平静的说出了这段凉薄的话，之后便抬脚准备进去。

　　“如果那日我未曾站出来，你会否为了你的规则真的放弃那个孩子的性命？”

　　苏叶盯着他脱口而出这句话，同时一股寒意自心口蔓延开来，她的呼吸开始不稳，眼前的背影也开始晃动，不外她照旧努力站着，脊背挺直的等着他的答案。

　　“自然，你忘了吗，我从来不是好人。”

　　说完后还未等商陆有行动，便听到一声响，他转头一看，原来是苏叶晕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