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言秋白攀谈事后,穆禾便一直待在屋里未曾出去。
直到黄昏间听到一阵乱急遽的脚步声,穆禾才出了门。抓住一个丫鬟,穆禾开口询问:
“出了什么事?”
“禀巫女,北陵撤兵了!”
那个小丫鬟兴冲冲的行了礼,便又往外跑去。
穆禾想不出北陵为何如此,她也随着人群走了已往。到了街道上,便看见众人鼎沸,一片欢声笑语。
他们见到戴着面具的穆禾,一时齐齐膜拜,感恩感德。穆禾只能受着黎民的谢谢,心口却不安的紧。
“北陵今天早上突然撤兵,也不知为何?”
一个玉器般清冽降低的声音将穆禾从思绪拉出来。
“或许是北陵想通了,不管如何,撤兵便暂且可以松一口气。”
穆禾冲柘南星颔首示意。
“希望一切都好吧!”
之后二人便不再说话,感受着黎民来之不易的喜悦。
“狄乔究竟是怎么回事?北陵为何突然撤兵?”
穆禾突然被王后传召,现在只能站在一旁忍受她的脾气。
“听说是北陵王下的令,具体我也不清楚。”
“这个萧枫卿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看来还得我亲自动手!”
言秋白瞪了一眼穆禾,语气有些生硬。
“您计划做什么?”
“芷儿这么一闹倒是提前给了我借口,既然北陵不攻,那我便自己攻!”
言秋白的眼里全是疯狂,看的穆禾心惊。
“百越和大端的军力无法相比,贸然兴兵没有胜算!”
穆禾试图阻止她,可看起来效果不大。
“您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杀他呢?”
穆禾见她顽固,叹了口气,再次问她那段已往。
“因为他活该!我不知道在大端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可你要记得,你母亲是因他而死的,你要是不帮你母亲报仇就是不孝!”
提到凌君熠,言秋白的语气瞬间猛烈,她一字一句的砸向穆禾,想把这些话塞到她的心里。
“我母亲是因他而死的,却不是被他害死的吧?”
“你什么意思?”
言秋白的眼神凌厉,就那样盯着穆禾,像是要震慑穆禾不要再说话。
“与我母亲从小一起长大的除了商郁,另有你。你不满她因为凌君熠抛下了百越和你,所以记恨她和凌君熠。我不知道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可现在你明明就是要让我们骨血相残!”
穆禾顶着压力,一字一句,落地有声。
“我养了你这么久,第一次发现你照旧有点智慧的。没错,我就是要让你们自相残杀,你觉得狄乔会不会中计?”
言秋白看穆禾的眼神满是赞赏,可这一幕在穆禾看来只觉讥笑。
“他不会的!我相信他!”
一连两句语气肯定,但这越发彰显了穆禾的不确定。
“那你觉得他这次被召回去是做什么?”
言秋白放轻了语气,看穆禾的眼光就像在看一只蝼蚁,充满了兴趣却是残忍的随意摆弄。
她享受极了这种主宰的感受,也特别喜欢看穆禾无能为力的样子。当初的那小我私家要是能软弱些,那自己也不会是现在这个结局了。
“我和你赌钱,我的哥哥不会弑父。如果你输了,你就把当年的真相告诉我。如果他真的杀了他,那我就下去替狄乔进地狱。”
穆禾闻言只是摇了摇头,她轻蔑的看着言秋白,郑重立誓。
“你只见了狄乔一面,血缘感应抵不外他这么多年的经历。他靠着这个念头才撑过了那么难的日子,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言秋白同样不屑,两小我私家互不低头。
“要赌吗?”
穆禾感受自己的脉搏跳动突然加速,心口险些要支撑不住这股蛮力。她勉力咽下了涌上喉头的腥甜,挑衅的看向言秋白。
“那本宫就和你赌,我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看穆禾脸色苍白,言秋白没有继续和她较劲。两人定好了条件,便放她下去了。
只是穆禾刚一出言秋白的视线,便喷出了一口鲜血,接着即是不停地咳嗽,似乎要把整个内脏都吐出来。
“白萝卜切片加生姜煮水,在水将滚之际再加少许雪梨,可止咳且比中药好喝。”
好熟悉的声音,是谁说的?
未等穆禾想明白,她就晕了已往。之后被下人发现,送回了住处。
穆禾这一晕就已往了一天一夜,她醒来时身旁并未察觉有人。想要起身,可实在是虚乏无力,只能躺在床上等人进来。
“大端一行你竟虚弱成这副模样!果真是阿辞的好女儿,同她一样不听话!”
言秋白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穆禾却看不到她在哪里。
“我酿成这样不是您的杰作吗?做什么还要赖她。”
穆禾现在连声音都是虚的,有气无力,听的人为她捏了一把汗。
“你要是乖乖吃药,怎么会酿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
“乖乖吃药然后做你的傀儡,满足你肮脏的想法吗?”
穆禾被她的话激的激动起来,想高声理论,结果又是一阵咳嗽。
“既然你冥顽不灵,那等杀了凌君熠我便真的将你酿成一个牵线木偶,到时候你就不会再忤逆我了。”
言秋白偏执的眼神里透出疯狂,话里的残忍让穆禾感受到了一阵后怕。
“我真的很想知道,你这样满心都是她,她怎么还会死!咳、咳、咳……”
穆禾有意要激怒她,只是自己却被呛的不轻。
“你就嘴硬吧,狄乔已经亲自率兵在临安攻打大端,你已经输了!”
言秋白从床头帷幔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将一封奏折摔到了穆禾的手边。
穆禾没有拿起来,她只是失神的看着眼前清高独立的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许久才转了视线。
言秋白看穆禾涣散的目光也没有多说话,一刻不留就出去了。
所以她没有看到穆禾在她身后留下的眼泪,也没有看到穆禾死寂昏暗的眼神。
穆禾一连在床上躺了三天,这三天王后没有来看她,这三天柘南星进来却欲言又止,这三天北陵、大端、百越的局势瞬息万变。
北陵摄政王狄乔亲自率兵攻打大端,世梵城的北陵军队只剩不到一万。
大端除了在临安抵御北陵的进攻,还派出了一队士兵企图买通北陵占领的世梵城,领帅不知。
一时之间,百越酿成了三国之争的决胜要害。
这是穆禾坐在廊下晒太阳时听下人们说的,王后以修养身体为名禁了她的足。
看姜川最近越来越紧张的气氛,穆禾不用想也知道王后计划亲自脱手了。可拖着这样一副身体,她还能做什么呢?
大端的增援队伍停在了世梵城外,王后派柘南星率先派兵攻打世梵城。
像是一场意料之中的胜利,百越脱手不久后大端也开始夹击,一日之间整座城池就聚集了三国之力。
北陵战败,却没有被擒到主将,原是他们早就已经用了金蝉脱壳之计。
穆禾一直被关在姜川,她也一直没有有所行动。
原本她是想等身体好一些便去大端,可还没等她跑掉,就被妆扮一番送到了世梵城。
穆禾不知王后的意思,可她继续配合,因为在她心里,这已经是最差的境地了。
听侍女说原来是想让她献舞,可忌惮她的身体,贵客便提出要听她弹奏一首《秋风词》。
秋风词,亦是秋风辞,秋风将至君却辞。那位贵客是谁,穆禾或许猜到了。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美人兮不能忘。”
穆禾穿着一身纯蓝色宫衣坐在屏风后边抚琴边唱歌,她的头发被挽成了楚楚可怜的落雁髻,那双蓝色的瞳眸更是被毫无遮挡的放了出来。
今天叫她过来就是用来羞辱的,穆禾知道,王后清楚,那位尊贵的客人自然是始作俑者。
既然所有人都要在今晚看她被踩到脚底,那她便如其所愿。
“这位即是百越巫女大人?竟一ㄇ能歌善舞,在下见识了。”
穆禾刚弹完,就有一个声音穿过屏风。穆禾透过纱影看向坐着的众人,眼睛不自觉落到了某个地方。
“巫女本不应如此,可她犯了错,如今若能使两国交好也算是将功赎罪。”
言秋白尊贵散漫的声音传了过来,穆禾只是讥笑的勾了勾唇。
“如此,便将巫女大人请出来吧!”
那小我私家终于开口了,穆禾反倒感受如释重负。
穆禾收到指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只见她目不斜视的走到殿中向王后行礼。对方不应,她便也就一直跪着。
“阿辞,这是叶将军,他说与你是旧识。今日你便好好款待他,他可是退了北陵军队的元勋!”
她是巫女,王后却让自己做一个陪酒女,看来是恼羞成怒了。
“遵命。”
穆禾轻弯了膝盖,行了一个尺度的大端女子的大礼,之后她便转身向京墨走去。
“许久不见,叶令郎可好?”
穆禾这话像挖苦也像挖苦,可天知道她只是真的想问他近来可好。
穆禾绝不避忌的盯着叶京墨,只见他穿着暗玄色盔甲,形容风尘、乌发凌乱。整小我私家看起来少了意气却添了几分英气。
如墨般漆黑的眼睛也不再如之前纯粹,夹杂了许多穆禾不愿看透的深意。现在他看着穆禾,眼里就有着化不开的浓烈。
“比不得巫女,另有闲情奏琴叙旧。”
京墨顾自喝着酒,顽强的不去看坐在他身旁的穆禾。
“不是为了你吗?但你怎么不是很兴奋?”
穆禾见他刻意回避,嘴角翘起,故意挑事。
“见你为百越鞠躬尽瘁,如今却落到了这幅模样,我自然是兴奋的。”
感受着从穆禾身上传过来的阵阵馨香,京墨捏紧了手中的杯子,咬牙说到。
“那首《秋风词》是为你弹的,我今晚到这来也是为了见你。”
穆禾掉臂京墨的抗拒,继续往前试探。
“穆禾,你又想做什么!”
京墨气的快要把手里的杯子捏碎。他看着身边笑容如常的女子,心头泛起了一阵苦涩。
这小我私家总是这样任性,带着目的撩拨自己,然后心满意足的走掉。
百越算是他自作多情,可现在呢?
这难保不是她包着糖衣的陷阱,可悲痛的是自己竟然不想拒绝。
“不是你想做什么吗?”
穆禾依旧看着他,可眼神已经肉眼可见的冷了下来。
“我想让穆禾嫁给我!”
京墨也不再忌惮,直视穆禾的眼,挑衅似的说到。
“作为一个陪酒女吗?”
听了他的话,穆禾掰开了京墨的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之后便抬头苦笑,不再言语。
“我没有这个意思。”
京墨被穆禾噎得语塞,虽然照旧生气,可是话里照旧服软了。
“但你就是在这样做!”
穆禾转头看向此时庭中正在跳舞的舞姬,眼睛突然就酸涩无比。
“你和他们都是一样的,我在你们看来就是一个玩物。不管我如何努力,都逃不外被利用。”
穆禾突然降低下去的语气敲的京墨心弦猛颤,他想辩解却似乎陷入了穆禾话里的圈套。
“你说喜欢我,可是如果你的喜欢是这样,那我只觉得幸亏,幸亏我不喜欢你。”
杀人诛心,不外如此。
“我喜欢的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穆禾,可你现在就是一个为了百越入魔的巫女。不是我的喜欢只是这样,而是现在的你不在乎我的那份喜欢!”
京墨极其委屈的冲穆禾生机,可他更怕的是穆禾基础不在乎。
“呵……没有国家谈何喜欢!你的父亲难道会看着你为了所谓的情爱抛下你的国吗?”
穆禾听到京墨的话吐出一口浊气,事到如今她依旧是不愿改变自己的想法。
“教你不看重自己的难道是你的亲人?你心心念念要护的岂是自己真正的祖国!你口口声声有人将你当做傀儡,但难道不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任人宰割?”
京墨对上穆禾眼里不知从何而来的坚定,恨铁不成钢的摇头。
“谁告诉你的?!”
京墨的话让穆禾周身的气压都低了几分,她盯着京墨,眼神似乎利刃。
“哼!原来你竟在乎,我还以为巫女早已刀枪不入。”
看穆禾眼里的迫切,京墨心底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不回覆她。
“我听说叶相早已告老回籍,你本不应再留在大端朝堂。是他找你的?他说了什么?”
穆禾看出来京墨笑里的不怀美意,但她现在已经来不及去盘算了。
“他是谁?”
“我现在来不及和你开玩笑,你马上回去告诉他,一定用尽措施不要和北陵开战!”
穆禾焦急的抓住京墨的袖子,语气也是他从未见过的迫切。
原来就被画的魅惑的眼睛,现在更是因为着急染上了几分水汽。
“来不及了。我离开时北陵和大端已经在临安打了一仗,是阮将军亲自对敌的。”
京墨的话险些让穆禾失了力气。阮籍,大端自徐景止后杰出的将才,常年驻扎在大端北陵界限。
有他驻守的这些年,北陵因着他的英名,十几年未曾来犯。可这次北陵掉臂阮将军的威压执意开战,看来狄乔是心意已决了。
如果现在让凌君熠知道狄乔的身份,不就正中王后下怀了吗!
“无事了。你什么时候回去?”
穆禾疲倦的坐在京墨边上,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也不管那原来是京墨的杯子。
“另有一阵吧,你问这个干什么?”
京墨盯着穆禾手里的酒杯,嗓子不自觉的转动。
“现在趁王后还未反映过来,带着你的军队连夜回大端。否则恐生事端。”
穆禾陶醉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注意京墨眸色渐深的眼睛。
“不行,皇上让我驻守世梵城。若是回去,得带你一起回去。”
“王后对我的监视之严,若是带着我惊动了她,你的军队会被毁,你自己也回不去。”
穆禾看京墨的眼里是恨铁不成钢,这样简朴的原理,他难道看不透!
“正是因你受困于此,我才不能走。否则若是她再逼着你给别人献技,你该怎么办?”
京墨此时倒像是找回了脑子,他开始严肃的同穆禾讲原理。
“我是巫女,不管怎么样,她总是不会杀了我的。可你要是不走,被抓住就只有死路一条!再者她要对我做什么,怎么会因你停止?”
穆禾看京墨莫名自信,忍不住不攻击他。
“可我手里有军队,她怎么也该记挂。在她看来,只要你在我身边即是对你最大的折辱。”
不知怎的,最后一句话穆禾竟然听出了一丝委屈。
“凌君熠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穆禾无法不把京墨反常的举动与那小我私家扯上关系,她现在只能料想,凌君熠对王后的计划有了些许推测和对策。
“皇上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掩护你!”
说起他,京墨的眼里多了几分不明的昏暗,看向穆禾的眼神也有了更多的不容拒绝。
“你护不了我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穆禾的眼神变得艰涩难懂。
“我……”
京墨刚想反驳,就被一个缓慢却极具威严的声音打断。
“叶将军,可还满意今夜的接风宴?”
言秋白见穆禾一直在同叶京墨争执,她眼里的穆禾一直是端庄持重的,几时这般掉臂体统。
愈甚者,她还夺了叶京墨的酒杯拿来自己喝酒,言秋白忍了几许,终是作声阻止了两人在外人看来极为般配的“争吵”。
“谢王后的款待,墨倍感荣幸。巫女也是,深得我心。”
京墨边说还故意对着穆禾暧昧一笑,气的言秋白险些生机。
“将军满意便好,百越大端如今联盟,将军又不远千里奔忙而来助我们解了世梵城之危,本宫实在是谢谢。为了酬金大端相助之恩,本宫准备亲自率兵助大端一同抵御北陵。将军可愿与本宫一同前往?”
“我皇早知百越仗义,一早就嘱咐我一定要助百越渡过难关。现在北陵虽退,却难保他们不会有什么企图,本将奉皇命,替百越驻守世梵城,以安百越门户。”
两个老狐狸都有自己的算盘,穆禾听了京墨的话也只是饶有兴趣的等王后的回应,看她会不会犟这样一只猛虎放在身后。
“如此……倒也尚可。那将军就留在此处,本宫明日便开拔前往大端。”
言秋白早知凌君熠狡诈,不这样抛一个破绽,他恐怕不会放心自己。
“祝大端百越交好,千秋万代!”
似乎早就知道这个结局,京墨举起酒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