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父

　　叶满看着突然从屏风后出来的人，一开始被吓了一跳。

　　京墨说的话他都还记得，要小心这里的人，现在看来果真应该如此。怎么会有人如此奇怪，一直盯着他也不说话，最后还哭了。

　　“够了!有什么话回房说，一国公主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原来心气就不顺的穆禾看到羽涅的眼泪更觉烦闷，敦促着他们回了房间，自己换了身衣服便离开了使馆。

　　跟在羽涅身后的叶满一声不吭，他其实是被穆禾吓到了。

　　适才那小我私家和京墨说话他虽然听不太懂，但照旧能看出来京墨生气了。再加上穆禾一直带着面具，是以叶满从一开始就讨厌她。

　　看到叶满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羽涅也不知道怎么办。她只能把自己屋内的瓜果点心都摆到了叶满面前，可做完后又觉不妥，这样不就是将叶满当做一个呆傻之人了吗？

　　叶满却不知道羽涅的想法，看到眼前有他喜欢的酥梨，看了羽涅一眼，见她没有阻挡，便拿了一个开始吃，接着他又吃了一根香蕉、几颗枣……然后，叶满撑着了。

　　他不舒服的揉着肚子，却突然听到了笑声，抬头一看是那个带他进来给他水果的女人。

　　她的眼睛红红，笑起来很真诚，并不是和那些人一样讥笑他，他感受获得。

　　纵然这样，也究竟是陌生人，叶满又开始欠美意思。他把食盘推向了羽涅的偏向，头埋得更低。

　　可迟迟没有收到羽涅的回应，叶满不得已抬头怯怯的看向她。

　　这时羽涅突然蹲在了他面前，四目相对，郑重的开口道:

　　“我是兰絮芷，百越公主，你可以叫我羽涅，叶满，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如此正式的话，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

　　京墨通常都是替他部署好一切，并不询问他的意见。叶相也只是偶尔和他说几句话，至于那些家仆则是将他当做小孩，每一次都哄着他。

　　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他的意见，怎么说呢，叶满突然觉得这个女人和适才那个完全不是一路人了。

　　看叶满眼睛一直飘在空中不说话，羽涅有些忐忑，或许就不应这样直接说的。

　　他现在看她就是一个陌生人，这话确实是有些不妥。就在羽涅绞尽脑汁想着弥补的时候，叶满说话了。

　　“嗯，我愿意。”

　　他还特别乖的点了颔首，以示肯定。

　　这短短一刻内，羽涅感受自己的心被抛起接住了好频频，这种体会着实欠好受。

　　她看向叶满忍不住笑了起来，叶满不明所以也随着笑。

　　两人这就算是重新开始了吧！

　　穆禾又去了上次和商陆去过的酒楼，这次她戴着帷帽，径直去了三楼。

　　店小二将她领到后便欠身离开了，穆禾推门进去，就看到商陆背对着她坐在桌前。

　　穆禾走已往，摘下帷帽，也坐在了桌旁。

　　“能坐在这里，看来你的事办的不错。”

　　喝了口酒，穆禾舒展了身子说到。

　　“许是愧疚的原因，他派了几波人来寻过我，我这么做倒是顺了他的心意。”

　　商陆也灌了一大口酒，不外他的行动略显急促，看来对于将要做的事照旧不忍。

　　“你那个弟弟呢，你能坐在这，是他部署的吧？倒是一个豁达的人，相处应该不错吧。”

　　穆禾说的是刚上任的兵部侍郎徐端，而商陆口中的他即是他的生父——徐景止。

　　很曲折的故事，说起来也不外就是痴情女子薄情郎的剧本，只是这个薄情郎显然更能做戏，苦行僧似的活了这么多年，不知道的人倒真会被他的深情给骗了。

　　自知道商陆的行踪，他前前后后派出了十几拨人，却都无功而返。

　　原来都不抱希望，但商陆突然自行登门，徐将军一时也顾不得想这件事有多诡异，满心欢喜的要让他认祖归宗。

　　至于他的弟弟，是个清秀博学的少年，见到他也显得很激动。

　　就这样，商陆甚至不用解释就回了那个家，和他想的完全纷歧样。

　　不外这都不重要，他要做的从始至终都没有变。

　　“若是做不了，尽管收手就是，我不会怪你。”

　　“我等了这么久就为这一天，大人尽可不必担忧。”

　　商陆的话并没有让穆禾感应多心安，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次行动不会特别顺利。

　　那种期待未知意外的折磨将穆禾的心境搅了个稀烂。她又想到了叶京墨，直觉告诉她这也是一个难搪塞的人。

　　看穆禾一直愁云满面，商陆以为她是担忧自己，但在他讲明决心后穆禾依然满是愁绪，于是他试探着开口道:

　　“大人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我能否分忧？”

　　“商陆，你还记得上次幽州的那个锋雨阁门主，叶相独子叶京墨吗？”

　　对于商陆和朝颜，穆禾通常都是不懂就问，况且叶京墨这事也没有隐瞒的须要。

　　“他或许会是您的劲敌。三年前我第一次见他，那个时候的他心里只有情义，可现在又有了国家，总之是一个难搪塞的人。”

　　商陆并没有说，京墨之所以有可能影响穆禾，是因为他是除了朝颜之外第一个理解穆禾的人。

　　商陆虽然有时也会意疼这个女孩，但对她更多的是敬畏。可京墨差异，在百越的那段日子，他是真的为穆禾着想做了许多事。

　　那段时间里，商陆也第一次感受到了穆禾身上散发出了人气，这些都是因为那个少年。

　　可现在穆禾受伤后全然不记得这些事情，而且她再次站在了京墨的对立面，这对于京墨来说又是一个绝望难挨的开始了吧。

　　“三年前……羽涅遇到叶满是在三年前，我被偷袭险些丧命是在三年前，现在连你认识叶京墨也是在三年前。”

　　“这么重要的三年前，可我为什么不记得了？”

　　“朝颜说我伤在经脉，可王妃却给我治心悸的药。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穆禾的喃喃自语落入商陆耳中，只让他倍觉凄凉。

　　或许这自己就是让人部署好的棋局，穆禾也好、他自己也罢，他们都是身不由己的木偶。命运的脉络全然掌握在别人手里，影象说不定也是如此！

　　“属下确实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是我想知道，大人如今兴奋吗？不是因为可能覆灭大端报仇雪恨而兴奋，而是自心底里对于自己所行之事感应骄傲。”

　　“或许是为了百越黎民，又或许是为了自己的理想，总之得有一个值得你坚持如此的原因。”

　　这话一击中的，穆禾仔细思索了一番，悲痛的发现她现在所做，竟然只是为了完成王妃的命令。

　　百越与大端并非不行共存，是王妃说大端必须亡，也是王妃告诉她那段已往。如果是她，对那件事一定会是差异的处置。

　　这个想法让她心惊，胸口先是泛起了丝丝凉意，之后便开始随着她气息的吞吐牵扯出阵阵痛感。

　　她之前不行能没有察觉，但现在照旧继续站在大端的土地上，依照王妃的心意做这件事。

　　这与她的性子太不符，可她究竟为何放弃坚持自我，现在的自己竟然全然不记得!

　　茫然马上就吞噬了她，连带着她甚至觉得胸膛里跳动的那颗心脏都是陌生的，现在的穆禾就像是被利用的傀儡。

　　不明已往，不知未来。

　　看她的样子商陆就知道她又陷入了纠结，可这只能她自己想通。商陆受她膏泽，一向以她为旗帜。

　　可现在来自四面八方的风都妄图控制这面大旗，商陆能做的只有相信她，相信她可以走出自己的路。

　　“我……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或许对百越黎民有利吧。”

　　穆禾难得底气不足的在他面前说话，商陆抓住时机回堵了她话里的漏洞。

　　“没有任何一场战争给黎民带来的利益是大于毛病的，也没有任何地方的黎民是喜欢打仗的。”

　　平淡的语气却道出了真相，这话却彻底撕碎了穆禾最后的理想。

　　“可我准备了这么久，现在已经停不了手。或许这样做是对的呢？”

　　“什么时候您也开始怀疑自己，那个睿智坚决的大人已经不在了吗？”

　　听出穆禾的犹豫，商陆再次发问，语气严厉到让穆禾发生了一种面前这人是不行反驳的错觉。

　　“你说得对，我是百越巫女。我做的一切无论优劣都是为了百越，旁人没有资格说什么。大端，我一定要拿下！”

　　商陆的话暂时打散了穆禾的犹豫，她说出了之前最常说的话，是在抚慰商陆，也像是说服自己。

　　之后二人便离开了，商陆回了徐府，可出乎意料徐景止在等他。

　　商陆面上冷淡，但照旧行了礼，之后便站在一旁，气氛一时僵住。

　　“住在皇城可还习惯？”

　　徐景止率先开口，想要化解这尴尬的气氛。

　　“尚可，徐端很照顾我。”

　　故意提到徐端就是为了让他心里膈应。在商陆的心里，当年的事徐端的母亲逃不脱责任。要想他心无芥蒂，除非那人不在了。

　　“端儿是个好孩子，他也很喜欢你这个兄长。你……能放下吗？”

　　惴惴不安的语气，明白显示出了他心里的忐忑。

　　也许他早已看透自己来大端的意图，可不阻止，为何？

　　“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是走投无路才来皇城，尊严都放下了另有什么抛不了。况且，我也很喜欢徐端这个兄弟，究竟他替我照顾了您这么久。”

　　明明是温情的话语，商陆的语气却透露着威胁。按理他该是听话的在这里，完成自己想做的事。

　　可是一看到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局面，商陆总是会忍不住想起那座孤坟，心里也不自觉急躁，看向徐老将军的眼神也带着在穆禾身边许久不见了的恨意。

　　“为父只希望你们兄弟二人平安，至于其他，若我的命能消你心里的怨气，你尽管动手。”

　　说着他将一直藏在袖口里的匕首拿了出来，递向了商陆。

　　看着送到面前的匕首，商陆的拳紧了又松。

　　他恨恨的看着面前泰然自若的人，他这是想用自己的命保那个女人的平安吧，难不成他以为自己做的孽这样就可以抵消了吗！

　　他怎么可以这么轻松就放下，那现在躺在地底的那小我私家又算什么？

　　看着商陆一直没有消息，徐老将军又开口道:

　　“说起来这把匕首照旧你娘给我的，她说战场上刀剑无眼，让我带着防身。可现在想来也是可笑，战场上若有危险一把匕首又防得了什么？”

　　他话还未说完，商陆就夺了匕首直抵他的喉咙，直到这时，徐景止一直看着商陆的眼睛才闭了起来，但眼尾的笑意是掩不住的。

　　可看着他这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商陆只觉怒火愈甚。

　　他红着眼睛，手下也不自觉用力，一字一句咬着牙说到:

　　“你怎么还敢提她，你怎么另有脸提她!你真以为我下不了手？你认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为了印证自己的话，商陆手下的刀又靠近了血管几分，这时徐老的脖子已经有了一道血痕。

　　“你在做什么！”

　　一声怒喝将商陆自恼怒里带了出来，他也被一股鼎力大举推到在地，手里的匕首自然是滑落了。

　　“父亲，您没事吧？”

　　这是刚冲出来的徐端焦急的话语。

　　“无碍。”

　　徐老显然是见过大世面的，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顺便还将手搭在徐端的手上拍了拍以示抚慰。

　　看着劈面二人父慈子孝的局面，商陆只觉心酸。

　　差一点他就被自己的父亲设计酿成了一个弑父之人。那把刀要是再深一寸，他就真的毫无退路了。

　　徐端看着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年老，一时也觉不忍，他的事父亲之前也告诉过自己。

　　他知道年老一直对父亲和徐府有敌意，只希望今晚这一闹，商陆日后能想通。

　　“年老……不管怎样，你都不应对父亲动手。你……哎！赶忙起来吧，我们一家人不应这样的。”

　　说着他向前走了几步，预备扶起商陆。

　　商陆现在心情很乱，他在将匕首搭到徐老脖子上那刻，感受到的不是痛快，而是忙乱。

　　徐端的突然泛起竟然让他感应一丝庆幸。这与他一直想做的事不符，他也不懂为何会这样。

　　现在他只想一小我私家待着，于是打开了徐端伸出的手，拿起匕首跑了出去。

　　“年老会不会失事？”

　　看着商陆忙乱的背影，徐端担忧的开口。

　　“他总要想通才行，今晚不逼他，日后若他真对我动手，那就麻烦了。原来就是孤僻的孩子，再担上弑父的名声，他该怎么活下去。”

　　徐老的眼神不知聚焦在哪一点，缓了缓才说道。

　　“年老是良善之人，绝不会做出那样犯上作乱的事。不外父亲您不计划将这些告诉他吗？”

　　“他许是靠着这个念头才活下来的，我已经把他母亲害死了，不能再毁了他。”

　　“可万一，年老这时只是一时被蒙蔽了呢，他或许也在迷茫。父亲不想试一次吗？”

　　“不管商陆做什么选择，我都不会阻止。这是我欠他的，也只有这样，我才有脸百年之后去见她。”

　　说这话时的徐老脸上满是幸福满足，徐端知道父亲说的是那个惹得他牵挂了一生的女子，那也是商陆的母亲。

　　直至现在，徐端才好奇，那究竟是个怎么的女子？

　　“时辰不早了，端儿，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你还要上朝。”

　　徐老这话一出就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徐端也明白父亲心结已久，不是这几句话就能消解的。

　　他将徐老扶回了房，行礼之后便去休息了。

　　跑出徐府的商陆提着一壶酒，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他步履蹒跚的踩向自己的影子，却把自己绊了一跤，整小我私家都跌坐在了地上，酒也撒了满身。

　　似乎每一次失意都是月明星稀的晚上，商陆看着自己清晰的影子自嘲一笑。

　　都说老天知人意，可为何偏要将他的伤口破开在这样明亮的夜晚。

　　也不管地上是否洁净，商陆索性也就直接躺了下去。以手覆面，盖住了耀眼的月影，也盖住了不知为谁留下的眼泪。

　　他似乎躺了很久，都快睡着了，鼻端却嗅到了一股清爽的味道，马上觉得身上的酒味也不再那么刺鼻。

　　恍模糊惚的看已往，只瞥见了一抹蓝色的衣角。想再睁眼看清楚却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而已，不管了。

　　可那小我私家似乎一直蹲在他身旁，过了会还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那是一只带着试探的哆嗦着的手，感受到她的行动，商陆笑了笑，脸向着她的手那方又蹭了蹭。

　　“商陆……”

　　从未有人将他的名字说的如此伤心，再仔细听，确实有浅浅的压抑着的啜泣声。

　　好熟悉的感受，好熟悉的人，究竟是谁呢？商陆想要用力看清，但却醉了彻底。

　　第二日下午，商陆是在一个客栈里醒来的，宿醉带来的头疼让他的脸色显得特别憔悴。

　　可尽管这样，昨晚的那个场景却清晰的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不想追究，却脚步不停的走向了楼下大堂。掌柜的说是他将自己带回来的，小二说没有此外人。

　　意料之中的结果，可他心里这空空的一块是怎么回事呢？

　　苏叶，你认真是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