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比，鹿鸣的初雪之时。
迟念妤会在写一段《登泰山记》在明信片上。
及既上，苍山负雪，明烛天南；望晚日照城郭，汶水、徂徕如画，而半山居雾若带然。
迟念妤有收集明信片的习惯，她选了一张玉龙雪山配景的明信片，仍然是苍劲有力，极具个性的笔法。
下面再落上日期。
迟念妤又做了些，放得住的饼干一类包好，和明信片一起寄到了顾遇笙现下所在的泰安。
迟念妤填写地址的时候才反映过来，他现在或许正在泰山脚下，那相机里的景色一定很美。
顾遇笙并不知道迟念妤会给他寄工具，他收到时的惊喜自然是不言而喻。
那天，泰安正好也落了雪。
顾遇笙看见那张明信片，那犹如翠竹般温润又饱含韧性的字体，明白是在冬日里，目光所及却如春日般温暖。
因为他知道，那字里行间藏着一种特殊的情感，只有他读得懂。
是忖量。
工具寄出后，迟念妤也不知道顾遇笙会在哪天收到，便也没有在意。
一个平常的寒假清晨，冬日的太阳和迟念妤一样赖床，还没爬起来。
迟念妤其实已经有些意识了，只是躲在暖和的被窝里还不愿起来。
突然，她感受到枕头下面小黑的震动，便迷迷糊糊地把它掏了出来，勉强睁开朦胧的睡眼一看。
是微信里的语音通话。
再一看来电人——故渊。
迟念妤直接清醒了一半，接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给顾遇笙的备注一直都没有改。
迟念妤坐在床上想了几秒，实在不知道顾遇笙这时候打来所为何事，最后照旧按下了绿色的键。
“顾遇笙？”
在他的声音泛起之前，迟念妤先听到了泰安的风声。
电话那头凛冽的寒风吹过，显然顾遇笙在外面。
“有没有吵到你睡觉？”
迟念妤下意识摇头，却发现电话那边看不见自己的行动。
“没有...我已经醒了。”
顾遇笙的一声轻笑险些淹没在咆哮的风声中，却照旧被迟念妤捕捉到了。
“我猜你现在还坐在床上。”
迟念妤愣了一秒，确定了一下自己没有开摄像头。
“要到了，要到了！！”
迟念妤听见电话那边一个陌生的声音，那激动而迫切的声音熏染着她。
顾遇笙对那边说：“嗯，你先录着。”
迟念妤没说话，只听见那个声音又道：“给女朋友拍日出啊？”
顾遇笙这次没回覆那边，而是对迟念妤说：“我开摄像头了啊。”
还没等迟念妤反映过来，明晃晃的冰雪世界便映入眼帘。
那里的雪似乎要比北方要温柔许多，它们又轻又薄，就像是给那些巍峨青山盖上了一块轻薄的绸缎。
但风是绝不留情面的，迟念妤感受到被风扬起的雪向镜头拍打着。
视线再往前移，迟念妤看见了那绵延起伏的山脉，像一个个发着雪光的山神向着这边俯首称臣。
迟念妤知道他们这是在山顶，她也知道他们脚下的这座山，是配得上的这些敬重和臣服的。
因为这是泰山，是五岳之首，是风月无边。
“要日出了。”
顾遇笙话音未落，只见一个巨大的红色火球从海平面冉冉升起，那周围的云朵被映出七彩的光线。
照亮了连绵不停的山峦，照亮了薄冰轻浮的寒潭，照亮了烟斜雾横的峰顶。
照亮了整个天上人间。
透过屏幕的金华，似乎将相隔了几千里的两个时空短暂连接。
模糊间，迟念妤觉得自己此时现在就站在他身侧，站在冰天雪地里，看着呼出的白色雾气和扬起的飞雪。
和他并肩，看着泰山日出。
迟念妤想起自己写在明信片上的那段《登泰山记》，想来他应该是已经收到了。
昔人诚不欺我。
在此之前，她虽从未见过日出，却见过许多越日落，于是便觉得或许日出日落没什么差异，不外是偏向差异而已。
可直到那一刻，迟念妤真正意识到，日升是有别于日落的。
它们都是美的。
日落时，恰如王勃所说的。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美得叹为观止，却也美得怅然若失。
而日升之时，是火热的，明亮的，是富有生机的，是活力无限的，是一切的开始，是万物的源头。
那是让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的美。
所有人都注视着那个赤红色的火球，它徐徐地离开海平线，平静地燃烧着，就像往日里的任何一天。
他们都没再说话，唯有耳畔的风声久久不歇。
直到天色彻底明朗了起来，顾遇笙那边才开始有了消息，只不外都不是他的声音。
似乎是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说着，迟念妤听不太清，只是这才意识到原来顾遇笙那边有那么多的人。
“我明天就要去流华了...”
迟念妤终于在那片嘈杂声中找到了他的声音，又在那句话里迅速捕捉到了流华二字。
顾遇笙连忙解释：“那是我们摄影基地的最后一站，等在那拍完了，我马上买票回去。”
“嗯，我等你。”
迟念妤似乎是下意识说出口的，可这一说出来有些工具似乎就藏不住了。
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之，顾遇笙立即转移了话题。
“我或许是赶不上鹿鸣的春节了，预计要在流华守岁。”
迟念妤翻了翻通书，确实离大年三十没有几天了。
她想着，爸爸应该也快回来了。
可任谁也没有想到...
一岁之末，本该是一派阖家团圆，其乐融融的景象。
却发作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疫情。
一种新型病毒以首次发作点为圆心向四周的都市迅速扩散，来势汹汹，措不及待。
身穿白衣的逆行者们的身影穿梭在人群中，在鬼门关口捞回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
幸亏鹿栖区离着疫区较远，没有太多熏染病例。
于瑟他们从扶申只回来了一天，就被迫赶了回去，俞云送还因为没有让女儿吃上一顿团圆饭而埋怨了许久。
迟沣也没有回来过节，不外幸亏电话联系上了，只是被隔离了，身体都平安无事。
很快，病毒首发地直接被封了城。
流华就在那座城四周，自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所有外来人员也都被就地隔离。
知道消息后，迟念妤即是一阵心悸，她险些立即拨响了顾遇笙电话。
嘟嘟了几声，竟是没有人接。
迟念妤瞬间就慌了，她又连打了许久，直得手机摸着都烫手了，电量也所剩无几了，她才停下来。
可照旧没有人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