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赏花宴的重头戏是赏花会，赏花会之后，昭元殿的宫宴很快就在一篇歌舞升平中结束。
申时三刻，康宁伯府一家刚从上林苑回到府中，皇后身边的王嬷嬷便登门转达皇后的懿旨。
“......康宁伯府长女林紫苏敏慧温顺，娴静温婉，特赏银三千两，布二十匹......”
王嬷嬷念完懿旨，满脸堆笑的向林远志、毕氏贺喜，还当着两人的面儿把林紫苏夸奖了一番，似乎她今日也亲临了舒华阁一般。
按京城大户的规则，这等喜事照例是要给传旨的人答谢的。
康宁伯府自入京以来从没见识过这样的膏泽，外院的下人和管事又都是从老家带过来的，待王嬷嬷传完了旨意，一个个仍是呆立在原地。
难得毕氏想起了这个规则，却觉察家中已然没几多现银，送王嬷嬷至仪门时，急切间摘了头上的赤金镶红宝石簪子塞到了王嬷嬷手中。
受了赏赐，一家人皆是兴高采烈，宫里的人离开后，毕氏就给下面的人赏了一个月的月钱。
“这宫里的人就是会说话，把大姐儿给夸成了一朵花，我都有些迷糊了，她口中的那个林大女人到底照旧不是咱们的大姐儿”
刚刚在正院的东次间里坐定，林远志就笑着同毕氏说道。
想起刚刚王嬷嬷的奉承和谄媚，毕氏另有些不敢相信，不外也是心花怒放，见一向不苟言笑的丈夫开起了玩笑，也是笑道：“常听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你们爷俩也是每日里念书，什么也没读出来，没想到倒是让大姐儿给碰上了。”
听自己的夫人如此说，林远志脸上有些不自在。他考了两届的科举，才勉强考中了个二甲末位，照旧因二甲有人意外病故增补进去的。
而自家的女儿第一次面圣，就得了天子的赏赐，其中差距自然不言而喻，于是自嘲道：“我念书三十多年，没想到，竟然还不如自家十二岁的丫头。”
“父亲，你不知道妹妹画的有多好，皇上就地夸奖了妹妹，还说以后要让妹妹去给他讲《翟经》”
林问荆听父亲说起了妹妹，便没注意父亲的脸色，如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把今日舒华阁上的比试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看着自己儿子眉飞色舞的样子，林远志心中有些恨铁不成钢，平平都是自己的子女，差距竟然这么大。
“你也是在府学念书的，没一点稳重的样子，你看你妹妹多好。”
林问荆双手摇个不停，说道：“我哪里能跟妹妹相比，妹妹比我智慧百倍，不，千倍。”
林远志横竖看着自己的儿子不太顺眼，狠狠瞪了林问荆一眼。
“皇上对大姐儿这般赏识，会不会......”
毕氏依旧有些不真实的感受，一脸担忧的问道。都说宫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在她的心里，宁愿自己的女儿低嫁，也不愿女儿嫁到宫里。
“既然皇后娘娘行了赏赐，大姐儿应该就不会再嫁入皇家了”
林远志在地方为官多年，想的很通透，“皇后娘娘颁这个赏意思很明白，大姐儿或许是很不错，但不是今日选妃的工具。”
自接了皇后的赏赐后，林紫苏心中并没有太多的起伏，不外眼见着家里的欢快气氛，倒是满心轻松。
皇后的这个封赏，取消了她重见谢曜的恐慌，也解了家中的燃眉之急。
林紫苏在宫宴上没怎么进食，正拿着身旁小脊亓点心果腹，听父亲说起了宫中选妃，颔首笑道：“父亲所言不错，若是皇上有意让我嫁到宫里，未定名分之时，不会贸然颁下旨意。”
上一世林紫苏主持过谢曜的选妃，对选妃的流程自是熟稔，是以怙恃一提起这事儿，就顺口说了两句。
林远志侧目瞥了林紫苏一眼，心中犯起了嘀咕，这女人家的，怎么能动不动就把嫁人挂在嘴上！夫人说的对，这些年自己对子女都没有用心，是不是请个师傅到府里给女儿讲讲《女德》、《女诫》？
林家人说话的时光，王嬷嬷已经回了凤仪宫复旨，天子正好也在凤仪宫中。
“多亏皇后娘娘提点，让奴婢颁赏前先探询下，奴婢这心里就有谱了，康宁伯府近日正为了银钱发愁呢”
“前些日康宁伯夫人正在为她家令郎和小姐进宫的着装发愁，据说，今日林家巨细姐身上的首饰，都是康宁伯夫人从自己的妆奁里挑的”
“不外这康宁伯府也着实穷困，养不起院子，也用不起下人，就连给奴婢的赏，也是康宁伯夫人从自己头上现摘下来的。”
王嬷嬷说着将那支赤金镶红宝石簪子拿出，双手捧至皇后面前，皇后笑道：“既是康宁伯夫人的心意，你收着即是。”
说着挥了挥手，王嬷嬷和几个宫女便退出殿外。
天子听的饶有兴致，叹道：“当初朕感念林院使仁心，才封了康宁伯这个爵位，让林家有个荫萌子孙的依靠，不想反成了林家的负累。”
皇后站起身替天子添了一杯茶，柔声说道：“臣妾听下面的人说，林家世代都是医户，到了康宁伯这一代倒是出了一个进士、一个举人，可惜无甚基本，皇上若是有心，不妨扶持一把，好比......”
皇后顿了一顿，说道：“臣妾看那康宁伯府巨细姐文雅端庄，也举止有度，皇上赏她一门亲事如何？”
天子皱了皱眉头，随即笑道：“京中尚未婚配的勋爵子弟今日来的不少，依皇后看，这康宁伯府巨细姐许给谁家合适？”
皇后道：“今日赏花宴后，臣妾的嫂子与臣妾说，臣妾娘家的那个侄子，对林巨细姐的才气甚是钦慕，想托臣妾给牵个姻缘。臣妾娘家的那个侄子皇上也见过，模样还算周正，人品也不错......”
“你说的就是那个整日里随着四哥儿厮混的梁铭泰吧”
天子不待皇后说完，睨视皇后一笑。
“他要是能看得懂康宁伯府巨细姐的才气，也不会每日里走马遛狗、欺男霸女，闹的京里鸡犬不宁了。”
皇后听天子言语不善，忙跪下求情：“皇上明鉴，臣妾那侄子只是年幼无知，性格才顽劣了一些，望皇上看在臣妾的面子上，饶过他一次。”
“年轻人厮闹不算大事，朕只是随口一说，你起来罢”
天子一脸云淡风轻，“你刚刚说的也对，康宁伯为官一尘不染，家底又浅，在京中自然举步维艰，那朕就扶持他一把，赏他个不错的差事调剂一下。”
“臣妾以为，康宁伯若是为官清廉，皇上赏他差事更要慎重”
皇后站起身子，正色道：“臣妾虽不懂朝政，但这人心照旧略知一二，康宁伯在京中无根无门，若是无故得了紧要的职位，必遭人妒恨，反而对他家倒霉。”
“皇后所虑甚是”
天子沉吟了一下，说道：“转头跟昌国公夫人说一下，梁铭泰若是对康宁伯府巨细姐有意，先让他把那一身臭毛病改了再说，我可不想让人家女人怨恨一辈子。”
皇后心下一喜，知是自己刚刚说到了天子的心坎里，忙道：“臣妾定会让哥哥嫂嫂好生管教。”
天子端起杯子噙了一口热茶，又问道：“曜儿皇子妃的着落，皇后心里可有主意？”
皇后最看重的自然是自家的侄女梁婉怡，她想起今日侄女跟她所说的话。
“我若是嫁入皇家，必会像皇后姑母一样母仪天下”
“若是不能像姑母一样，那就嫁一个自己中意的人”
皇后心中苦笑，自己这个侄女究竟还小，母仪天下说起来风物，可其中辛苦又有谁知？
况且本朝自立国以来，外戚家的女人莫说是嫁入皇家，即是与勋贵权臣结亲也是诸多限制，天子决不会允许一门两后这样的事情发生。
既是如此，那照旧不要在天子面前自讨没趣了。
“威远候家的二小姐才貌双全，兵部沈侍郎家的三小姐和长安侯家的五小姐也还不错。”
天子不置可否的点了颔首，突然换了种语气，沉声问道：“朕准备立下太子，皇后意下如何？”
皇后心中砰砰直跳，这是天子征询自己的意见？照旧在试探自己？
“立储一事事关重大，本不是臣妾所能置喙，不外本朝历来是立长，曜儿恭谨谦和，又有宽仁的美名，自然是最佳的太子人选。”
“本朝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天子漫不经心说道：“小八是嫡子，四哥儿在你膝下长大，也算是半个嫡子，你觉得他们两个如何？”
这哪里是征询自己的意见，明白是在逼自己松口！
皇后看了天子一眼，咬了咬牙，说道：“四哥儿放纵贪玩，哪里有储君的模样，小八年龄太小，不足以继续重任，为千秋万代着想，曜儿是最合适的。”
看着天子紧绷着的脸终于开怀大笑，皇后心中一阵轻松后又一阵苦涩。
“朕原来一时还难以决断，照旧皇后深明大义”
天子笑着覆住皇后的素手，轻拍了几下后松开。
“说起四哥儿，年纪轻轻的就不求上进，实在是有负朕的期望”
天子站起身踱了几步，“他既想做个太平王爷，那朕就满足他！朕明日就下旨，给他封爵即是。”
“立储之事再看看，这位置说不定照旧小八的。”
天子临走时，突然留下了这句话。
皇后怔立在原地，心里说不清是喜是愁。
第二日早朝，天子的两道明发的旨意引起了不小的波涛。
第一道是四皇子谢晞封敦王的旨意，近日朝里人事变换频繁，有心的人都以为天子起了立储君的念头，没想到首先等来的却是四皇子封王的旨意。
这也就意味着，在立储的人选中，四皇子首先被天子排除掉了。
谢晞受封敦王，封地敦州，这个“敦”字更引起了朝臣的讥诮——依着四皇子平日里的所作所为，怎么也与憨厚纯良沾不上边，天子用了这样的一个字，看来是在敲打四皇子。
而且本朝的皇子皆是先结婚再搬出宫，四皇子这样未结婚就住进十王府，可是没有先例。
这个四皇子既无母族支持、又无才德，怕是已经惹了皇上的厌弃吧？
第二道是康宁伯林远志任工部营缮司郎中的调令，这个差异寻常的调令也引发了无数的推测。
照理说，一个五品官员的任命该是吏部下调令，工部营缮司又是一个闲职衙门，哪里需要天子来亲指？
康宁伯林远志不外是靠着父亲袭了一个闲爵，来京中也没有几年，天子为何会如此看重？
众说纷纭中，有好事者把天子的这一举动与上林苑赏花会联系在了一起。
昨日的情形，大多数朝臣在回家后听了自家的妻女复述，纷纷推测天子是不是有意选康宁伯府的大女人为皇子妃，这才施了天恩。
林远志今日正在家休沐，接到吏部的调令已是午后，吏部左侍郎章若谷亲自把调令送到了康宁伯贵寓。
章若谷出自江南章家，而宫中的章贤妃出自章家在山南的旁枝，祖上因为开罪，从江南章家分了出来，迁徙到了山南。
论起来，章若谷也算是章贤妃本家的远房哥哥，林远志自然不敢怠慢，忙将人请到了前厅奉茶。
吏部侍郎是正三品，而工部郎中不外是正五品，政界尊卑悬殊，章若谷如此登门，实在是不合官制，幸亏林远志有个康宁伯的身份，两人聊起来也不至于太尴尬。
“伯爷，我这里给您贺喜了”
两人刚刚在康宁伯府的前院正厅就坐，章若谷就满面东风的向林远志庆贺。
林远志心中推测着章若谷的来意，面上却是不显，满脸堆笑道：“章侍郎太客气了，这等小事，何劳您亲自跑一趟。”
“伯爷说的哪里话，您的调令可是皇上亲笔简任，非同一般，吏部自然要恭谨如仪。”
两人相互客套着，章若谷喝了几口茶之后，便以衙门公务繁忙为由告辞。
当日，吏部左侍郎章若谷亲自到康宁伯府送调令的消息，就在京中的高门大户里传开，又引起了无数人的浮想联翩。
月流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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