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疑处

　　……你们靖阳伯府出来的令郎小姐，指不定都有点那个大疾。

　　受到惊吓的侍卫低头缄默沉静了片刻，悄悄堵上了耳朵。马车悠悠穿行过大街小巷，最终稳稳停在了国公府前。

　　侍卫微躬了身子，目送着慕惜辞等人向着浮岚轩走去，自己则掉头离开了国公府，国公爷交给他的任务已然圆满完成，他也是时候跟慕文敬复命了。

　　冬日的草植简陋一片枯黄败落，独松梅两味尚有些与众差异的别样色泽。

　　慕惜辞站在轩外那株半开的腊梅边上犹豫了许久，最终伸手折了段它身侧的枯桃枝杈。

　　“小姐，您若要插花，折旁边的腊梅欠好吗？那花金灿灿的又甚是香甜，放在床头是最安息不外的了。”抱着纸笔的灵琴歪着脑袋眨了眼。

　　慕惜辞闻言笑笑：“那花开得正好，我折它来做什么。且不说我本就不是为了插花——即便真是想要插瓶，生折下来的枝子又能开上几天？”

　　“不如任它们在树上可劲儿开去。”慕惜辞边说边掰去了枯条上的小枝，只留一段三尺来长秃杆，她将那段枯枝托在手中把玩了两番，确保握起来趁手舒适，这才满意地推开了浮岚轩的门。

　　“浮岚轩的地方算不上大，住下我们四个却照旧绰绰有余的——”慕大国师跨过门槛，顺势拉了把立在院门边上的那柄细杆花锄，原本朝外的锄刃登时朝了里。

　　她弯弯眼睛，转而看向身后的半大少年：“只是湛令郎，灵琴和湛女人已过大防之时，男女有别，主屋空房虽多，您与她二人同住难免未便。轩中侧厢还空着，就委屈您在厢房安置可好？”

　　“一切但凭小姐付托。”湛明轩敛眉拱手，漆黑的眼瞳静如死水，不见半点多余情绪。伯府败落，他和小妹已然入了奴籍，如今被人买回府中，自然即是他人的家仆。

　　时也命也，这没什么好不甘的，况且买下他兄妹二人的乃是慕家小姐，在这好好呆下去，简陋另有时机参军入伍。

　　待他在边疆拼杀出一身军功，或许能恳请圣上开恩，重新彻查一番他靖阳伯府“犯上谋反”的大案。

　　自始至终，他不相信他那一生清正忠君的父亲，能做出那等犯上作乱之事，他觉得这背后定有他不知道的隐情，总有一天，他要让真相明白于天下，洗去他靖阳伯府的一身污名。

　　湛明轩绷紧唇角，不由将姿态放得愈发低微，慕惜辞见此低叹一口，挥手赶了灵琴：“灵琴，你先去把工具放下，再带着湛女人下去选个房间好生安置。”

　　“好的。”灵琴应声，小跑进屋撂了怀中纸笔，继而慌忙赶来引了湛凝露，“湛小姐，您跟我来，您喜欢什么样的房间呀？”

　　先前在牙婆子那里她听自家小姐提起过，湛氏兄妹乃是前靖阳伯府的少爷小姐，便没将湛凝露视作与自己一般的侍女，她权当她是暂居浮岚轩的客人，不仅没准备让她沾上轩中粗活，言辞间也对她多有敬意。

　　“嘿！什么样的都行，我不挑——灵琴姐姐，你叫我‘凝露’就行，什么小姐不小姐的，伯府被抄，我早就不是官家小姐啦！”湛凝露呲牙，回程时在马车上的那一通嬉闹，她自觉与灵琴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她天性生动又看事通透，本就没那般世家贵女的架子，这时间亦轻松的与灵琴混成了一团。

　　两个女人的声音徐徐远去，慕惜辞慢悠悠收回了目光，她闲闲踢动了脚下一粒石子，声线含着点轻快的笑：“湛令郎，您想不想为伯府正名？”

　　“什么？”湛明轩怔愣，他从未想过这看着比他妹妹还小上几岁的女人竟如此直接，甫一开口便抖露了他心底最大的执念。

　　“我的意思是，我有措施帮您在七年之内，给靖阳伯府正名。”慕惜辞抬眸，静静凝视着一身玄衣的少年，气定神闲。

　　“小姐的条件？”湛明轩蹙眉，不动声色地审察起面前的幼童，他不相信世上有凭空砸落的馅饼。

　　同样他也不太相信，这尚不足十岁的小女人能有法子帮他。

　　“我的条件很简朴，请湛令郎给我做三年的护卫，三年后，我还您自由。”慕惜辞唇角微勾，“怎样？”

　　湛明轩未曾答话，只盯着她愈发蹙紧了眉头，思索半晌刚刚开口：“小姐想要如何帮？”

　　果真照旧这般小心谨慎。

　　慕惜辞笑意稍敛，眉目间多了两分怅然：“我知道湛令郎想参军入伍，他日好凭军功换一次圣上膏泽。但令郎您有没有想过，靖阳伯府一案牵连甚广，以军功换得的膏泽，即便能查证伯府的清白，亦无法翻出隐在幕后的真正主谋。”

　　前生湛明轩简直拼出了一身军功，那一身军功亦简直逼得墨书远不得不允许重查旧事，但他在此事上妥协得终究是太过轻易，轻易到令她满腹生疑。

　　只可惜厥后南征北战太过操劳忙碌，她委实没得出空闲细细思量。

　　前两日她偶然想起此事，重新盘查一番，竟真让她摸到了几处疑点。

　　或许当年披露于世人面前的真相只有八分，剩余的两分才是勾通一切的要害——

　　“小姐此话何意？”再度被人挑明了心思的湛明轩眼神轻颤，眼前这小女人的言行举止似乎远远逾越了她的年龄，话至此处他心中无端升起了几分忌惮。

　　“湛令郎，还记得是谁向陛下密告的令尊吗？”慕惜辞说着绷了眼角眉梢，有些细节极易被人忽略，可一旦发现便再难忘却。

　　“安平侯，祝升。”湛明轩下意识作声作答，慕惜辞乘机追问：“那您可知安平侯背后站的又是谁？”

　　“三皇子，墨书昀。”

　　“没错，是三皇子，他母妃元婕妤是侯府出去的庶女，论辈分墨书昀要叫祝升一声‘舅舅’。”慕惜辞颔首，继续发问，“那么，您清楚贤妃背后之人又都有谁吗？”

　　“贤妃？”湛明轩闻此沉吟，“五皇子生母……背后是户部尚书府。不外，这和安平侯有什么关系？”

　　“怎么能没有关系？您仔细想想，户部尚书的夫人又是出自哪户？”慕惜辞抚掌，湛明轩顺着她的思路向下想去，忽的白了脸。

　　那户部尚书的夫人……是安平侯祝升的亲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