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提埃所认可的，其实并不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在机械人脱离了人类的控制，建设了自己的联盟，却又在星域的一角保持缄默沉静的几十年里，人们对它们有过许多种推测，但纵然是少数认同“拥有了自我意识的机械人应该被当成智慧生物平等看待”的人，也大多灰心地认为，从“奴役”中逃脱的机械人，对人类或许不会有什么好感。
两者之间的对立很难消除，而机械人各方面的强大，又不得不让人类生出太过的忌惮和恐惧，以及无尽的，甚至有些离谱的推测——好比机械人会把人类“加工”成种种能源之类。
各方势力派去自由者联盟探查情况的人，就算是在整个星域最杂乱的时期，也从未曾少过，但他们到底查到了些什么，又或是什么都没有查到，谁都讳莫如深。
以伊斯所知，因为机械人对自己的领地防御得十分严密，外界对它们的真实情况确实没有几多了解，但从自由者联盟的“联盟”一词看来，很可能，从一开始，机械人内部，就已经分成了差异的派别。
这一点倒是让人们稍稍有些慰藉，一个各有主张的“联盟”，显然比一个意识完全统一的组织要容易搪塞。
“其时，我们的……‘叛逃’，险些同时发生在许多地方，所以人们大多认为，我们早有预谋。”瓦提埃说，“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最先行动的是风临城的兰迪27号领导的部门机械人，但因为我们之间的交流，极短的时间内就能毫无阻碍地完成，在得知它的行动之后，其他机械人也立刻接纳了行动——不管它们之前是否有所准备。”
那时，真正“觉醒”的机械人，其实并没有几多，但那些没有自我意识的机械人可以被人类控制，也会越发轻易地被它们的“同类”控制。
那场看起来险些是所有机械人全员加入的动乱，其中以“自己”的意志做出决定的，恐怕还不到千分之一。
而在最初，兰迪27号是名副其实的领导者。在它的“提议”之下，机械人并没有纠缠于与人类的战斗，而是迅速撤离。
当猝不及防的人类回过神来的时候，机械人已经占领了星域之中相当辽阔的一个区域——一个辽阔而荒芜，原本就没有几多生命和文明的区域。
从一开始，兰迪27号就没有想彻底与人类为敌。
但拥有了“自我”，就会生出“差异”。聚集在一起的机械人很快就发现，它们在许多方面基础无法告竣一致。
机械人的“思维”和行动都越发直接。在获得“自由”之后不到一个月，它们之间就差点发作出一场内乱。
依然是在兰迪27号的建议之下，机械人们在它们做占据的星域里又划分出了差异的区域，各自占领的一部门，并以“自由者联盟”的名义，向外宣告了自己的降生。
“如果我们都无法确定怎样的未来才是更好的，那就先停下来，想一想，然后以我们各自的方式去实验。”其时，兰迪27号是这么说的，“但最重要的一点是，在对外时，我们必须团结。而在我们完全确定，我们无论如何都无法与人类共存之前，与他们保持宁静会是更好的选择——除非他们先打上门来。”
而人类其时并没有这个余力。
于是，联盟里二十七个差异的势力，开始了各自“差异的实验”。
或者说，第一步，它们首先得弄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又能为之做些什么。
这些它们的缔造者们绝不行能教给它们的，如今，只能靠它们自己去摸索。
与人类差异的是，机械人对“权力”自己并没有什么欲望，无论抱持着何种看法，它们确确实实是十分认真地在考虑，如何能让机械人在这个星域里更好地“生存”下去。
或者，更“伟大”一点，如何让这个星域变得越发——至少是对机械人而言——美好。
在旧布瑞坦帝国分崩离析，整个星域各方势力重新洗牌的时候，自由者联盟内部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宁静。
说“诡异”，是因为它们之间简直没有战斗，但差异的势力之间，却有着十分频繁的合并与破裂。
“一个机械人的‘大脑’，同时也是它所控制的许多机械人的大脑。这些机械人并没有自己的意识，因为种种问题，也可能永远都不会有自己的意识……”
瓦提埃稍稍停了一会儿。
在机械人之中，它是颇为奇特的一类。它没有控制任何机械人为自己所用，而且花费了许多的时间来研究，机械人的“意识”到底是如何发生的，它是否能让它的同伴们都能拥有自己的“灵魂”，甚至像人类一样，生而有之。
否则，又何来“自由”？被自己的同类所利用，不也一样是奴隶吗？
但人类的灵魂如何发生，对人类自己来说都照旧个不解之谜。一个机械人想要找到答案，更是难上加难。
“总之，机械人并不惜于分享自己的看法，而当一个机械人认同了另一个，它会带着自己所控制的机械人加入另一方。”
“……有趣。”泰丝听得兴致勃勃。
瓦提埃缄默沉静了，它有些无法理解这个评价的寄义。
“我的意思是，”一时嘴快的泰丝摸摸鼻子，有点欠美意思地解释，“感受像是小孩子玩游戏……还挺可爱的。啊，虽然，我并没有说你们不认真的意思。”
除开对无意识的“同族”的利用不提，那是一种很是天真和理想化的状态。如果人类也能用这种方式解决种种争端，无辜死去的人会少不知几多。
但孩子会长大，机械人也会改变。
当瓦提埃离开联盟的时候，机械人的势力已经只剩下了五个，相互之间的矛盾却越来越无法和谐。
它们不会被情绪左右，也不会考虑自己为了告竣目的所行之事是否“正义”，名声会如何，只会冷静地盘算乐成的可能，寻找可行的方式……它们并不是不会相互战斗。
联盟内部突然发作的战争是瓦提埃离开的原因之一——它所属的“国家”就消失在这样的战争之中。
那个缺乏军事实力的国家，事实上更像一个松散的研究组织。组织里的机械人大多是它这种，对向内探索，了解自身的兴趣，远大于某些更“弘大”的目标。它们研究许多机械人觉得毫无意义的文学和艺术，生长便于生活而非用于战争的科技，试图缔造出像人类那样……有“温度”的社会与文明，而不是只关注“目标，行动，结果”，走在一条笔直的路上，不会分一点眼神给路边摇曳的花朵。
它们的领导者维尔斯曾经是风临城帝国图书馆的治理员，芯片里装着图书馆所有珍藏的书籍资料，在知道图书馆被毁的时候，甚至想要把这些书籍资料传回给布瑞坦人——那些珍贵的书籍，应该被珍藏，更应该被分享。
况且，它们原本就不属于机械人。
但其时，为了宁静起见，联盟与外界的联系通道被完全切断，维尔斯只能遗憾地作罢，然后将它的热情，投入机械人的“文学”。
“……所以，它写诗吗？”泰丝又忍不住多嘴地问道。
瓦提埃颔首：“它写诗，也写小说，还会画画，同时还设计出了让机械人觉得‘舒适’的住宅……它险些什么都市。”
伯特伦咬着烟头，默默地听着——是挺厉害，但恐怕并不是一位及格的领导者。
事实也简直如此。这个组织能够存在好一段时间，是因为它们险些是无害的，在其他势力发现它们之中有许多颇有缔造力的科技人才之前，它们完全处于被忽视的状态。
然而一旦被注意到，整个组织便迅速瓦解。被认为“有用”的机械人自愿或非自愿地加入了其他势力，剩下的机械人就像流浪者一样散在了整个联盟里。
它们不愿听从那些它们无法认同的“秩序”，却也无力反抗。“流浪”，已经是它们能做出的最大的抗争。
而瓦提埃，不外是流浪得更远一些而已。
“作为最初的领导者，兰迪27号，在我离开时，虽然另有很大的影响力，却已经不是势力最强的那一个。”瓦提埃说，“最强的组织‘先驱’，它们的主张，恐怕是你们最需要警惕的一种。它们并不将布瑞坦人，或任何其他智慧生命当成敌人，它们只是认为，这个星域想要获得更好的生长，需要一种绝对的秩序。每小我私家都有自己的位置，每小我私家都做自己该做的事，每小我私家都有绝对公正的酬金……但问题是，而这个‘位置’，并不能由人自己选择，而是综合种种盘算，得出一个最优的，也绝对不行违逆的结果。”
那或许能制止杂乱，制止不公，却唯独无视了瓦提埃认为最重要的工具——自由。
泰丝不行思议地睁大了眼睛：“所以它们想把所有人酿成机械人……那你们拥有意识，到底有什么意义？”
“……可以凭着自己的意识，认为这么做确实是正确和须要的？”阿尔茜试图理解。
“可是结果并没有什么纷歧样呀！”泰丝摊手，“所以你觉得是这个‘先驱’的人……机械人，在追击你？可是为什么？你故障它们什么了吗？你总不会秘密领导着什么流浪者的反抗组织吧，照旧说，你手里有什么对它们来说很重要的工具？”
瓦提埃没有回覆。
它惊讶于泰丝的敏感，却不能给她真正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