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奔谁的问题，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究竟他们都在流动，并不是想投奔谁就能找着谁。
况且，刘承宗等人也不知道，他们的运气到底好欠好。
没准还没找着王嘉胤，就先被李卑找上了。
六月二十日，临近县衙给刘承祖输粮的最后期限。
蔡钟磐的妻弟陈汝吉回来了。
兴许是心有灵犀，路上蔡钟磐的婆姨陈氏催得急切，追随运粮队伍走过宜君县，便敦促陈汝吉赶忙上路。
一行十余人离了粮商队伍，在路上紧赶慢赶，足足提前十日抵达黑龙山。
谁也没想到，刚到黑龙山，黑龙山就不能待了。
陈汝吉有些为难，好不容易等到刘承宗回黑龙山，赶忙上前。
他能看出来，如今山里刘承宗说了算。
又觉得自己走得有些快了，返身取回个包裹，张手喊道：“狮子，姐夫让我给你从三原带的礼物。”
近日诸事繁杂，压在心头让刘承宗不得轻松。
但听到蔡钟磐让去三原的陈汝吉带了礼物，刘承宗照旧很兴奋，笑眯眯接过包裹，问道：“是书？”
包裹里的形状，应该是三本书。
“对，葵心先生的远西奇器图说，天启七年出书，三卷都得离开买，差点就买不到了。”
葵心先生，就是三原召集士绅组成忠统武装的士人王徵，刘承宗听蔡钟磐说起过这个名字，欢快奋兴把书收下。
王徵可是个大人物，耶稣会在三原开教，就把教堂设在他家，忠统士绅武装不外百余人，却有三门千五百斤红夷炮，也是在他指导下铸的。
随后他才狐疑地看向陈汝吉：“陈兄，你另有事吧？”
他和陈汝吉关系并不亲近，这会陈汝吉赔笑在旁边站着，肯定另有心事。
陈汝吉想了想，也不再扭捏，二人走到角落，道：“咱们一家人，我就不客气了，我从三原回来，带了两个被通缉的匠人，原本想让他们在黑龙山住下。
可我听姐夫说了四爷的事，黑龙山不能待了。”
刘承宗觉得这不是事啊，颔首道：“匠人好啊，去刘家庄吧，那边百废待兴，木匠石匠都用的上，就算我们走了也能过日子。”
“他俩倒没犯什么大罪，就是没办完官府摊派的活，他们的武艺不能日用，只能当个铸锻铁匠。”
陈汝吉有些为难道：“木匠石工都不会。”
刘承宗愣住，顿了片刻才反映过来：“陈兄，你该不是……给我带回俩军匠吧？”
哐哐哐打铠甲那种？
陈汝吉徐徐颔首：“一人叫何信，打好的鸟铳管，他和儿子二十五日能钻光两根。
另一人叫师成我，三原那三位大西洋神器有他一份劳绩，不外葵心先生只教过他一套炮身宽窄的规则。”
刘承宗呆住了，嘴角徐徐勾起，巨大喜悦涌上心头。
准确来说，这俩人确实没啥用。
前者父子二人是钻膛的熟练工，曹耀跟他说过，这是鸟铳制作中最难的部门，铳膛钻得光不光，直接决定一杆铳打得准禁绝，耐用不耐用。
一个好铳匠，能用一个月钻出一根铳管。
二十五日钻好两根铳管的武艺，只要质量过关，毫无疑问是武艺绝佳的匠人。
但比起前者，后者才更厉害。
陈汝吉口中颇为嫌弃的炮身宽窄规则，实际就是红夷炮的秘密。
也是明代火炮唯一弱项，模数。
这套模数，搭配中国本土铁芯铜壳的铸造技术，即是整个十七世纪全世界质量最好的火炮之一。
这是个两个宝物家庭，刘承宗恨不得抱着陈汝吉猛亲一口。
“没问题，让他们在刘家庄好好过日子，不会种地也没事，我给他们粮食，养着。”
刘承宗允许得爽快极了。
这俩人暂时没啥用，现在就算给他一门红夷炮，他也只能扔到山洞藏起来。
红夷炮太沉，在攻城守城的战斗中威力强大，这就决定了最近几年刘承宗都不行能用得上。
只要攻城守城，就会一定陷入以一隅抗一国的窘境之中。
刘承宗想得很清楚，没有反围剿的能力，建设凭据地就是一隅抗一国，取死之道。
究竟围剿反贼的不是客兵，而是由陕北当地人组成的官军，他们可不会在山道上迷路。
安置好舅舅的眷属，杨彦昌陆续把所有武器运进城内，众人了却一桩心事。
崇祯二年的六月二十二日，刘承宗穿着冠带官袍，在城外南关下马。
他把红旗交给随行而来的兄长刘承祖。
兄弟二人在城外相互拱手，就像一次普通的送别。
他站在护城河的干壕外，望向扯地连天的饥民棚屋。
李万庆在人群中抬起头，看刘承宗在吊桥上驻足良久，消失在幽深的城门洞里。
当暗流涌动，延安府城仍一切如常。
衙役和民壮被晒得无精打采，穿过瓮城，萧条街市只有茶摊小二招呼着过往来客喝碗水。
关门闭户的商铺前，郭扎势戴着斗笠来回踱步，终于看见东家进城，返身在紧闭的店肆木门敲上几下。
铺子里挤满了人，包罗承运在内十九个男人蹲在墙角、靠在墙上、坐在柜台。
刘承宗一进来，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曹耀吐了嘴里的瓜子皮，脸上露出混杂紧张的笑意：“狮子，开始吧？”
“武器呢？”
“你们六个的在柜台下，冯瓤拿出来。”曹耀说罢，抬手指向后院：“我们的藏在后院干草车里，推到城墙阶下，直接杀上去抢了瓮城抢城门楼。”
曹队的什长冯瓤从柜台下提出只裹着的大包裹，放在柜台上一片乒乒乓乓的金铁之音。
包裹摊开，里面十几柄各式武器。
蔡钟磐取了双管手铳，往里灌弹药的手不太稳当，让他欠美意思地摇头道：“从没想过，靠二十小我私家夺府城关防。”
高显取了腰刀，另扯下两块布裹了弓箭，一个背在自己身上，另一个多裹了柄雁翅刀，给郭扎势系在背后：“来，扎势，给你东家背好弓刀。”
刘承宗捡了一双短刀斧，在手上掂掂，各藏在官袍袖子里。
他环视众人道：“诸位兄长，都小心了，活下来，我们城外再见。”
门开了。
阳光斜斜洒入阴暗店肆，刘承宗走出阴影。
自今日起，他们将颠沛流离与荒原为伍，直至庞大帝国轰然坍毁。
夺鹿侯
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