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顽贼

第二十七章 老师

顽贼 夺鹿侯 2109 2021-07-24 07:00:00

  王左挂打耀州了。

  刘承宗想过,也和曹耀、兄长刘承祖、父亲刘向禹讨论过,各人都认为王左挂会向南进军,甚至攻打城池。

  但认真真切切的从别人那听到王左挂攻打耀州的消息,照旧让人感应意外和惊讶。

  因为对王左挂来说攻打耀州可能只是笔经济账,随其夹裹流民、军兵越来越多,不得不攻打州府、抢掠城池维持粮草。

  但在外人看来,这更像是个政治行动。

  不打城池,王左挂是流民帅、是山贼、是强盗、是马贼,是什么都好,还谈不上反贼。

  打了城池,就是叛军。

  怀着这样的心情,刘承宗与兄长一道回抵家中,刚进院子,就听中厅传来父亲爽朗的笑声,远远望见客座上有一青衫客,正端茶碗捻着内里果子边吃边笑。

  他从没见过父亲这样吃茶。

  九品官的收入与寻常黎民没太多差异,至多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条件,但事情应酬,生活水平却要稍高,相应的开支也大一点。

  已往总是搬迁,在米脂、延安府城都住过几年,稳定的是家里总有种种规格的陕茶、陕酒,以供迎来送往。

  虽然这各个规格,也是在条件允许的尺度之内,差的黄龙山茶叶沫子,遇上好时候三钱银买一大包;比力耐泡的商洛山泉茗、更好的略阳子午仙豪,贵贱纷歧,几多都要备些。

  但他从没见过这样吃茶,有点时髦——青衫客端耀州青瓷茶碗,手边茶案摆漆木托盘,盘中置柳木箸、耀瓷匙及青缎客手巾一副,边上另有小铜盆盛着清水。

  碗中茶已饮罢,客人不用箸匙,使尾指勾碗中果子小口尝着,看上去有松子和核桃。

  横竖这工具刘承宗没喝过,他有限的经历也不能想象这两样泡茶是什么味道,以至于到这时才认出厅中坐的客人,惊讶道:“先生?”

  青衫客而立之年,鼻梁上戴着副玳瑁圈铁直腿圆片眼镜,早就听见有人走动的脚步,不外只当是刘家宅子走动的闲人,并未抬眼检察,只待听到声音这才抬头挑挑眉毛,向上推推镜子定睛一看,笑了。

  “祖宗哥儿回来啦?”

  这句祖宗是他俩兄弟名字的笑称,这时代人们常叫孩子叫哥儿,哪怕宫里的天子,叫大儿子也会称哥儿。

  刘向禹那边故意收敛笑意,笑斥道:“还不快给杨叔见礼,两个无礼小子!”

  兄弟俩立即一脸正色叩头行礼。

  客人是他们老熟识了,名叫杨鼎瑞,字星庄,安塞人。

  刘向禹在延安府城做儒学训导时,杨鼎瑞就已经从生员的身份考取举人,因为另有考取进士的志向,既没跑怙恃官府的缺、也没出去找事情,继续留在儒学学习,偶尔今世课老师补助家用。

  所以刘向禹跟杨鼎瑞算半个同事,兄弟俩则是杨鼎瑞的学生,随着他不光学过文、还打下了喜好运动的基础。

  而且在刘承宗这儿,没少挨杨鼎瑞的揍。

  原因就在杨鼎瑞鼻子架的眼镜上。

  在明代,眼镜这一用具在官宦商贾等富有阶层基本普及,但大多为老花镜,人们很少近视。

  一来是寻凡人家,少少有用眼太过的需求;二来则是念书人有做官的需求,做官不光需要学识,对形体也有要求。

  而学习历程中由于教育资源并不集中,并非厥后一个老师对数十名学生,普遍为一名先生教四五名学生,坐有坐相站有站相险些是念书历程中的硬性划定。

  基本上没有趴在桌子上写字看书的时机。

  杨鼎瑞就因身世微寒,没有像样的老师管教,从小落下近视的病。

  在这个时代,近视被称作能近怯远症,是病的一种。

  刘承宗跟他学习时,杨鼎瑞还买不起水晶眼镜,只能自己眯着眼睛凑近念书,抬头看见刘承宗有样学样就拔出戒尺朝屁股一顿抽。

  既然认为近视是病,杨鼎瑞便没少求医问药,汤药没少吃、针灸没少做,最后照旧戴了副眼镜解决问题。

  用杨鼎瑞当年的话说,他遍阅古代医家之言,最后认为这病照旧得预防为主,在念书时经常推拿经络、出门运动最靠谱。

  所以传了刘氏兄弟一套推拿手法——跟另一份影象里眼保健操差不多,还经常念书个把时辰就带他们出去跑步爬山狩猎。

  虽然,狩猎是杨鼎瑞自己用弓打,兄弟俩只卖力跑步、爬山、背经义和背猎物。

  直到他俩随父亲去仕官米脂,跟杨鼎瑞的联系就断了,厥后听说杨鼎瑞考上进士去了北京,距离更为遥远。

  “好了,师生之间不必见外,来坐下吧,一晃八九年没见,晤面就让俩娃儿先把黄金万两卖了可不成。”杨鼎瑞扬臂抬掌止住兄弟俩,转头对刘向禹笑道:“小狮娃都成男人了!”

  兄弟俩坐下,年老承祖笑道:“听十六报信,说府城的大人登门,我俩赶忙跑回来,没想是先生来了。”

  杨鼎瑞穿着宽袍,笑起来有温文尔雅的气质,摆手道:“我算什么大人,不外当了几年贰佐官。”

  贰佐官,其实就是二把手的意思,通判、同知、州同、县丞、主簿都是贰佐官。

  比方说一县之地,主座自为知县,县丞和主簿都可称佐官,排衙门老四的典史例外,叫首领官。

  因为诸多官员都服务、只有典史办人,直接跟县中黎民打交道,典史不是县衙的首领,是黎民的首领。

  他回延安府仕官,在回避制度下,作为当地人他就是一路升迁,除非调往临省,否则也只能当贰佐官不能主政。

  说着,他笑容收敛,摇头道:“辞了,不干了。”

  杨鼎瑞笑起来虽文气,但收敛笑容那一瞬,照旧让刘承宗从心里突了一下。

  不光是因为小时候被老爹扔给他管教,屁股被抽过许多几何次。

  还因为他清楚,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进士,性格也格外的刚。

  “先生怎么辞了官?”

  “干不下去,跟你们父亲差不多。如今延、庆二府诸县主官佐官缺额近半,不是想不想做事而是想做事都做不成。”

  随后他又指指自己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我也做不得主官。”

  气氛变得极重,杨鼎瑞道:“恐怕朝廷在陕西……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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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能近怯远症——《景岳全书》卷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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