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卌九庆

　　灵堂当夜就摆起来了，虞皇后说她想穿太平阁的道袍下葬，想像安国一样自建陵园，她也说迂腐的左氏不会允许。赵何在灵堂前跪到了宫禁时，失魂落魄了一天的他被姜明斛劝了回去。

　　他没有回赵府，也没有去梨花园，而是去了梅花林，除夕前日梅花已经开了，他像白梅令郎穿梭在梅花间，直到深夜才跌跌撞撞回了赵府。

　　赵府和其他府邸一样乌漆麻黑一片，夜市也因为皇后崩世，罢掉了。他恍然想起了曾经在草原的一个夜晚，他被人坑进了深坑里，那人却嬉笑着走了，那个夜晚的星星比这个亮，草比这个香，人比这个有希望。

　　他翻墙进了府，要摸黑回房，余光却看见一束光，听到一声嘶哑的叫唤：“赵何。”

　　敢叫他赵何的另有谁呢，赵何挖苦的勾了勾唇，没有转头，径直往里走，左凇低头跟在后面，赵何知道她知道那些事了，知道太平阁的事了。

　　好一会他们才到卧房，赵何走到案前，瘫坐在椅子上，抬眸看着眼前的女子，她披着白色的斗篷，一手举着昏灯一手抱着他的斗篷，娇小可怜却依旧高不行攀。

　　见他不说话，只是以一种仰视的角度俯瞰她，左凇有一点点心虚，问：“你去哪了？我去宫门问，他们说你已经走了，我去梨花园找，也没……”

　　“你怎么不去梅花林找？”赵何突然开口打断她。

　　倒是给左凇整愣了，发出一声鼻音：“啊？”

　　赵何笑了下，“我说你为什么不去梅花林找找？何元吉小名台儿，我表字祝台，我跟他又有那么多相似之处，不失为他的一个好替身。现在我惆怅了，你怎么不去梅花林找找我？左凇，你到底是喜欢他多一点，照旧喜欢我多一点？”

　　赵何在赌，赌她不会说你清醒一点，他不想他努力这么久，最终只是一个替身。可左凇没有说话，侧目想着什么，然后向他走过来，他刚要冷笑，突然感伤到大腿的压力和脸颊的温暖，最终是唇上的濡湿。

　　他伸手扶住左凇的腰臀，他的脑子在向何元吉叫嚣：老子赢了。

　　好一会，左凇松开了，她捧着他的脸，低头与他对视，“赵何，我愿意哄你的无理取闹，但你也得相信我的爱。”

　　“好。”赵何搂着她起身，护着她的头把她放在床上，歪头亲了上去。

　　有什么事，明早醒来再说吧。

　　跟赵何睡觉很舒服，她喜欢把脖子缩在被褥里喜欢平躺，而赵何喜欢露出肩头喜欢侧睡，于是就有他抱着她睡，她却还平躺着的情况。

　　翌日，左凇比赵何醒的早，就摸去膳房给他做饭了，管事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来了，“何娘子，昨晚主君什么态度？”

　　“心情欠好，使使小性子而已。”左凇手熟尔的切着菜，皇后崩世全国上下都要禁半个月荤食，她擅长的肉汤就不能做了。

　　管事的愣着眨了眨眼，昨个她不也挺着急的，大晚上的举着灯，抱着衣服就在院内等，淋成那样了，还能心平气和劝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去休息，自己一小我私家等到深夜，现在就使小性子而已了？

　　而且他家主君那么威风凛凛的一小我私家，说他使小性子，不合适吧，不觉得冒犯到草原那些人了么？

　　管事的又踮脚往锅里头、案板上看了几眼，“何娘子，主君不怎么吃咸，也不爱吃马兰、水芹、芸…”

　　“你别管她，让她做。”赵何睡眼惺忪的从外面进来，从后面抱住左凇的腰，把下巴放在她肩上，“你做你的，我都可以。”

　　管事的尴尬的笑了笑，就退出去了，其他人相视哭唧唧，暗骂这俩大清早不干人事。

　　左凇笑了笑，“没事的，这里头基础没有马兰、水芹什么的。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嗯。”赵何懒懒的点了颔首。

　　“我怀疑虞皇后的死和韩信安脱不了关连，要进宫去看看，名义是有，却碍不着他们乱猜。他们乱猜什么你也知道，所以我想看看你有没有意见。”

　　赵何不知道该笑照旧该哭，或许是虞皇后的计划已经实施了吧，他这个姊姊还真厉害，“先就事论事，我要是不允许，昨天也不会抱你睡觉。再者皇后的死没有悬疑，她诳你跟韩信安开战的。”

　　“你还挺老实。”

　　左凇此言一出，赵何抓着她的肩，把她翻过来，有些不兴奋的问：“你知道，你试探我呢？”

　　“不是。天子微服私访的规则是我家定的，那回荣帝本该去滁州，却去了巴陵，明显有人搞鬼。厥后，一向和皇后不来往的芸菉长公主，在宫中蜚语盛传后，和皇后热络起来。再结合虞皇后跟荣帝没见过几面，虞皇后不行能喜欢荣帝，却嫁给了荣帝。这就很显然是虞皇后为了搪塞小嬢嬢，而设计了荣帝。

　　“而且她一向不喜欢我，现在拿我制衡韩信安并不奇怪。我只是想和你交流一些信儿。”

　　赵何笑了笑，“你还不破坏我定的规则呢。”

　　到这，屋里其他人都自觉出去了，赵何说：“你说说吧，左竹松子什么的都说明白。”

　　左凇失笑，伸手捏了捏赵何的脸，装正经老可爱了，“那就我玩的时候用的名字，玩着玩着就着名了，原田是我请出山用来搭桥的，只有用左竹松子的名字我才有时机混进华容山。”

　　赵何就挑了一点对左凇相对友好的说，不受爱人的家人待见的苦，他不想让她尝。左凇苦笑，左虞两府的关系其实挺好的，但虞皇后一直不喜欢左凇，跟同样不喜欢左凇的左师洁关系最好。

　　“还进宫么？”赵何问。

　　“进。”

　　宫里，姜沉躬身站在前头，满宫妃嫔皇嗣，另有虞家人都在台下跪着，命妇跪在外头，各亲王王妃挨个前来祭祀。

　　“五人帮”的四人是一起来的。姜浯得了不跪之恩，连天子都不跪，别提皇后，只是躬了躬身。外头左凇和啊白的新婚妻子步氏跪在一处，步氏不及张升平美貌聪慧，但温柔大方，跟她说话总觉得如沐东风，这样的人似乎更适合啊白。

　　正午，后妃去东后殿歇息，皇嗣去西后殿，官员命妇回府，像左凇这种身份特殊的横行于规则之外，她去了西后殿再去东后殿找韩信安。

　　韩信安见她来，就打发了在跟前献殷勤的妃子们，左凇在罗汉床另一边坐下，韩信安用手撑着下巴，看着左凇，一副醉笑模样：“让我猜猜，刚刚大公主求你阻止后妃做继后了吧？”

　　“你本就做不了。”左凇语气冷冷的。

　　韩信安轻笑，“对啊，我可是以我娘亲的名义发过誓的，小表妹，你疼惜她没了娘，可还记得我娘亲是怎么死的？”

　　“在华容山那么一个地方，她技不如人，死在谁手上都没什么。”

　　韩信安语气冷了下来，“你娘又死在我爹手上，也活该是么？”

　　“是，”左凇风轻云淡，“否则怎么让我们俩来自相残杀？当年就是因为，我的身份能把韩氏一脉拉回正轨，你的天赋无人能敌，外祖要选继续人，就只能让你我自相残杀。”

　　“弱肉强食是这个地方的传统，你我都不会为这些事忏悔。”韩信安正色，“小表妹，记得，韩氏的争斗不容许外人的加入。”

　　左凇笑了笑，“那我也告诉你，族印就在我手上。”

　　皇后崩世的第四个月，虞太傅上门找赵何来了，老人家平日清高狂妄，如今丧女，情绪降低了几分，“祝台，老身在夷洲有个老朋友，专收藏玉石宝器，老身在那存了一对月亮珮。他之前给老身来了信儿，说士林那边又挖出了不少好工具，他准备下手了，最近一忙就忘了。现在寻思着整点，装点装点那对月亮珮。”

　　虞太傅叹了口气又说，“可是，老身现在是有心而力不足喽，横竖是送给你和左家丫头的，就麻烦你这个年轻人亲自去一趟。”

　　他们的事对公共是瞒着，但不至于不告诉虞太傅。

　　“境湖太老么？”赵何脑子闪过曾经见过的一块块绝世玉珏，追念起了境湖太老的赫赫威名，见虞太傅颔首，又说，“那是个能人。”

　　“这回不扯什么受不起了？”虞太傅笑了笑，“那你明日就启程吧，给她一个惊喜。京城这边老身看着，不会走漏半点消息的。你也去放松放松，最近都绷着，可别绷坏了。”

　　“那好，”赵何点了颔首，想了想又说，“我不在的时候，太傅帮我看着点贵妃，她们严重不合。”

　　虞太傅皱了皱眉问：“严重不合？”

　　赵何点了颔首，又很严肃的附耳低语：“小凇的外家是昭仁府也就是五瘤盟，贵妃是上任盟主之女，小凇的娘亲就是被五瘤盟害死的，小凇也遭了十三年的追杀。”

　　“十三年前，她才几岁啊？”饶是虞太傅见识过不少风浪，朝代更迭，也被这身世之谜给惊到了，昭仁府就是又高尚不行攀又世人抵触的存在，他定了定又说，“爽性我把她接到我贵寓来，府里好歹另有几个姐儿，能陪陪她。也没有人斗胆到把手伸到虞府。”

　　赵何握上虞太傅的手，正色说：“她或许是不会允许的，我走之后您多照应照应就好。我另有一件事麻烦您。”

　　虞太傅欣然颔首，于是赵何说：“联合您的挚友，先做好筹备，等到时机成熟，报给御史台，并引起全国各地子民对贵妃的讨伐。我们会提前灭了五瘤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