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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瓷引

第三章

玉瓷引 宋一岚11 1600 2021-07-08 15:45:48

  奚萝身处的这处行宫,名叫“迷楼”。

  天子杨广虽然将国都迁到了洛阳,他最喜欢的却是江南的风物,特地在江南征了上万的民夫来修这行宫以备常住。在行宫修成的时候,他看到行宫里亭台楼阁相互勾连,层层叠叠,高处的屋檐斗角遥相呼应,简直像个巨大的迷宫。杨广说,即是神仙进了这行宫也要迷路的。

  迷楼由此得名。

  虽然还没到各处院门下钥的时候,奚萝也不敢提着灯笼走,凭着影象从长长的回廊一步一步小心地走向约定的藏书阁。走到四周的时候便听到一阵叮叮咚咚的琴声,似乎是专为了给她引路而弹的。奚萝一阵兴奋,循着琴声找已往,果真看到了不远处的楼阁上亮着一点灯火。

  奚萝把手上的汗在衣服上擦了一把,提起裙角,拾级而上。

  身上这条妃红色的裙子是在皇宫里有庆典的时候才气穿的。宇文妃特地叫她翻了出来穿上,说是深夜相见,穿得鲜艳些好。软底布鞋踩在木板楼梯上,险些没有发作声音。直到她静静地站在杨倓身后,那双奏琴的手才猛然停住了。

  杨倓回过头,见是她,欣喜地微笑,眼睛里满是激动的光。

  他站了起来。因为站得太快,腿把椅子碰翼了位置,发出很大的响声。奚萝吓了一跳。然而杨倓不以为意,招呼她已往,“你来了。”

  奚萝连忙深深一福:“见过柏令郎。”

  白昼“偶遇”的时候,杨倓骗她说自己姓“柏”,奚萝便这样称谓他。

  “快来。”杨倓示意奚萝在他身边坐下。奚萝愣了一愣才敢已往——她们做奴婢的,怎么能和主人平起平坐?坐下的时候依然有些惴惴不安。

  “令郎的琴,弹得真好。”奚萝没话找话地恭维道。杨倓马上乐了,“真的?”他想了想,又问,“那么在女人看来,我的琴艺和宇文娘娘相比又如何?”

  这问题如果是从一个草民口中问出来,那简直就是大不敬了。但现在问话的人是杨倓,她不敢不答。

  “令郎和娘娘各有千秋。令郎琴音雅正,铿锵有力,有如劲风中的苍松翠柏;娘娘琴音雍容柔和,如春景里牡丹芍药。”

  “哈哈哈好一个苍松翠柏牡丹芍药!说得太好了!”

  杨倓灼灼的目光落在她的眼中。奚萝立刻低下了头去,不敢和他对视。

  虽然目光相交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瞬,奚萝却似乎在这一瞬间里把杨倓的内心看了个透。宇文妃说得不错,杨倓到底只是被好好地掩护在深宫里长大的少年。要说他和民间的寻常少年有什么差异,那就是他比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都要更不谙世事,心地更纯净无暇。

  她能感受到,杨倓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可以交心的朋友。

  畏惧慢慢地酿成了负疚。

  奚萝忍不住问自己,你怎么忍心欺骗这样真挚的人?

  杨倓却以为奚萝是怕羞了,尴尬地咳嗽一声,“对不起,我失礼了。”奚萝不敢再拖延时间,敦促他说:“令郎,请奏琴吧!”

  杨倓闭起双眼,把手放在琴弦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旋律如狂风骤雨般从他跳跃的手指下流淌而出。

  奚萝听得呆了。

  虽然这只是一首琴曲,她却从中听出了战场上的金戈铁马,听出了烈士洒下热血时的呼号,甚至还听出了他们的妻女的啜泣。杨倓弹得无比投入,奚萝听得入迷,等到那琴音静下来时,她觉察自己居然淌下了两行泪,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

  “女人?”

  杨倓对自己的弹奏相当满意,看到奚萝哭了,他有些着慌,连忙掏了帕子出来替她擦拭。奚萝哪里被主人这样看待过?她吓得差点就跪了下去。可是宇文妃嘱咐她说,不管杨倓对她怎么好,她都必须淡然处之,否则一不小心就露馅了。

  她不动声色地接过了那张手帕,自己擦洁净了眼泪。

  “真是歉仄,令郎的琴音之中似乎隐藏着什么伤心事,满怀遗憾……我一时克制不住……”

  杨倓大为震动。

  “你居然连我有心事都能听出来?”

  “令郎似乎对如今天下四处的战乱很是忧虑,就连琴声也像是为流离失所的黎民哀鸣……我,我只是乱说,令郎不要介意。”

  奚萝又捏了把汗。这些话她全凭感受说出来,却不是宇文妃教的。

  “可是我就是这么想的啊!想不到我找了半辈子知音,谁知真正的知音竟然就在身——”杨倓硬生生地顿住,换了个词,“深宫里。”

  奚萝险些忍不住扑哧地笑作声来。杨倓不外十五六岁,说“半辈子”这样的话也不怕别人笑他强说少年愁。

  然而杨倓坚定地说:“女人,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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