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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云楼上

第七章 赛歌争酒

归云楼上 思归北鸿 3786 2021-06-29 10:00:00

  归云楼的一楼大堂十分宽敞,正中间有两个胡姬在翩翩起舞。她们身披织着黄金的丝绸衣裙,面上带着丝巾,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和一个高耸挺拔的鼻梁。

  在她们的身后,也有一老一少两个男子。老的那个坐在地上,两腿紧紧夹着一只羯鼓,两手挥舞鼓锤,叮叮咚咚地敲击着。他打的鼓犹如暴雨击瓦,又似小雨淅沥,有浪涛奔涌之辽阔,也有小河涓涓之柔顺。

  虽说他年岁长些,却也不是多老的人,看起来也不外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

  他微微闭着眼睛,嘴角轻轻上扬,显得极为陶醉。而他面泛酡红,看起来似已微醺。

  在他旁边的是一个少年人。相比于他的慷慨豪爽,少年人则规则地坐在一张高脚胡椅上,一只玄色的又细又长的胡琴放在大腿上,一手扶着,一手摇动琴弓,美妙地旋律就从这两手之间徐徐流淌。

  店里的伙计轻轻靠在柜台旁的墙上。他头戴小方帽,两手围绕在胸前,正闭着眼假寐,完全陶醉在了这音乐声中。

  而在他的身旁是一个高峻的铜制炭炉。炉子里火焰正旺,大堂的四角也放着一个小炭炉,将整个大堂都烘得暖意熏熏。

  那中年男子突然将手一停,铿锵有力地鼓点戛然而止。胡姬和拉胡琴的少年也都停了下来。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笑着说:“老咯老咯,没打一会儿就流汗了。”说着便放下鼓锤,捧起放在身旁的青釉酒壶,脖子一仰,“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

  那个拉胡琴的少年也将琴放了下来,笑着说:“李师傅可不老,怪只怪店家把炉火烧得旺。您瞧,学生也流汗了。”

  “你们两个也累了吧,过来喝杯酒。”中年男子将酒壶高高举起,冲那两个胡姬说。

  她二人对视了一眼,划分屈膝行了一礼,然后迎了上去。其中一人接过酒壶来,摘下了自己的面纱,也是脖子一仰,酒壶却没有碰嘴,就看那酒水飞流而下,直灌入她的口中。她喝了好大一口,才将酒壶递给了同伴。同伴也是同样的法子,狠狠地喝了一口。

  李师傅哈哈笑着,说:“怎么样?我这酒怎么样?”

  “好喝,比我们家乡的马奶酒还更香醇。”第一个喝酒的胡姬这样回覆。她说得一口流利地中原官话,却是令站在门口的四个女人有些受惊。

  这时,那少年人也注意到了她们,即是一笑,说:“四位娘子既然来了,何不也进来喝一杯?咱们这里此外没有,酒水管够。”

  她四人本另有些拘谨,但听少年人爽快相邀,也就不再忸怩作态了。“那我可要先尝一口这位先生的酒了。”红袖先大踏步地走了过来。

  中年男子突然将酒壶拿回去,抱在怀里说:“使不得使不得,我这酒也不是好来的。”

  红袖两道细眉一挑,道:“怎么?她们喝得我喝不得?”

  这两个胡姬对视了一眼,不禁嗤嗤发笑,却也不敢笑得太高声。

  方芷晗忙迎上来,拽着红袖的衣袖说:“阿姊。也许这位大伯的酒得来不易。咱们去问店家买不也一样?”

  “嘿!”红袖胳膊一甩,将方芷晗的手甩了开来。她细细审察着眼前这李师傅,说:“我本也没计划来讨酒喝,可是这位小哥盛邀,不来也欠好。所以您这酒,我今儿非要喝一口才肯罢休了!”

  中年男子侧眼将她一瞧,嘿嘿笑道:“娘子想喝我的酒呀?可以可以。不外嘛,这两个胡姬都是跳了半晌舞才喝到的,我岂能白白给你喝?”

  “跳舞?你当我不会啊!”红袖双手围绕在了胸前,露出了一个骄傲地笑容来。

  这李师傅哈哈大笑,道:“可我偏偏不想看跳舞了。”

  红袖眉头一皱,问道:“那你想看什么?”

  “唱歌。”李师傅伸脱手来指着她,说:“还必得唱当下最时兴的诗人的歌。你会吗?”

  红袖低头沉吟,露出了一副为难的样子。方芷晗乘隙又劝:“阿姊,别和这位大伯逗闷子了。”

  “是呀阿姊,咱是出来喝酒的,又不是来给人唱歌消遣的。”玉珠也过来劝。只剩下绿屏双手围绕在胸前,身子轻轻倚在墙边,一副瞧热闹的样子。

  “怎么样小娘子,你到底能不能唱啊?”中年男子似乎是故意戏弄,语气中满含着挑衅之意。

  红袖微微一笑,道:“这有什么不能唱的。”她扬起头对他身后那少年人说:“麻烦小哥给奴家拉个琴声儿。”

  “好。”少年人拿起胡琴,幽幽地拉了起来。

  他拉的是一曲颇为哀婉的平水调,需要红袖即兴往里填词。她倒也不急不缓,随着旋律吟唱了起来:“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这是大诗人王昌龄的《芙蓉楼送辛渐》,诗句中溢着满满的对友人的不舍和眷恋。这诗由红袖唱来,句句婉转,字字连绵,在场众人无不都生出几分怅然来。

  红袖一曲唱毕,那席地而坐的男子似乎仍陶醉在曲调声中,久久回不外神来。红袖冷眼将他一瞧,不无揶揄地说:“先生可是要赖账?”

  男子一怔,便哈哈大笑了起来。“没想到小娘子说起话来豪爽泼辣,歌声倒是婉转动听,真像是个久经红尘的人。”他说着便端起酒壶来,说:“就冲你这首歌,便值得喝我这一口。”

  红袖也不忸怩,伸手接过酒壶来,学着那两个胡姬的样子,脖子一仰,乳白色的酒水纵流而下,直入她的口齿之间。她“咕咚”地一口咽下,用衣袖擦去了嘴角的酒渍,笑道:“甜而不腻,辣而不腥,好酒!简直是好酒!”

  这李师傅听她一赞心中更是欢喜,便又哈哈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这酒可来之不易呀!”

  “呦,不知是什么样的酒值得阿姊如此的吹嘘。”绿屏习惯性的扭动着她的腰肢,一步一摇曳地走了过来,轻蔑地瞅了红袖一眼,说:“偶在扬州的时候也尝过一些好酒的。通常好酒,必得有好歌相佐。阿姊唱的这般难听逆耳,却能喝上一口,想来这酒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红袖冷冷一笑,道:“你有本事也唱一曲呀!”

  绿屏将自己这双丹凤眼移向了中年男子,媚笑道:“这位先生可得公正。既然我阿姊唱了歌就能喝酒。偶也唱一首,侬要不要给偶喝呀?”

  “这……”男子低头沉吟着,手掌不停地摩挲酒壶,突然又爽朗一笑,道:“也罢!好酒常有,好歌喉却不常有。这位娘子若也想品一品这琼浆,就请唱吧。唱得好,也可喝上一口。”

  绿屏向他徐徐施了一礼,然后媚眼向少年人一抛,笑着说:“小哥,烦你拉一个扬州的景调可好噻?”

  绿屏的眼睛确有魅惑的本事,那少年人只与她对视了一眼,面颊便已飞红。他连忙颔首,道:“是是是,就应娘子之请。”

  他有些手忙脚乱地抓过胡琴。当一手扶住了琴,一手抓住了弓子。他忙乱地心才略微平静。

  很快地,一曲江南小调悠扬地奏了起来。比起前一首平水调,这首曲子更显细腻绵长,最适合的就是绿屏这样操着一口吴侬软语的江南女子来唱。

  绿屏向前踏了一步,朱唇轻启,温婉地唱了起来:“开箧泪沾臆,见君前日书。夜台今寥寂,犹是子云居……青云将可致,白昼忽先尽。唯有身后名,空留无远近。”

  这首高适的《哭单父梁九少府》单单是字数就比王昌龄的那首诗要多许多,且岂论红袖和绿屏唱功如何,只是在字数上绿屏就已赢了。

  那两个胡姬也似乎看穿了绿屏的这点小心思,不禁相视而笑。方芷晗也是微微摇头,暗叹绿屏也太争强好胜。唯有玉珠茫然地站在原地,看不出什么蹊跷。

  男子一只手紧紧按着酒壶,一只手在空中轻轻挥舞着,口中念叨着:“唯有身后名,空留无远近……啊,诗是好诗,琴是好琴,人嘛,也是美人。哈哈哈……来,你也值得喝一口。”

  绿屏接过酒壶,带着几分嗔怨说:“人是美人,歌是好歌吗?”

  “不错不错,比起先前那位娘子,不遑多让。”李师傅公允地评价道。

  绿屏这才满意所在了颔首,同样是一仰脖子,任凭酒水灌进自己的小口里。只是她喝得急,被呛得咳嗽了几声。

  “酒……咳咳,也是好酒呵。咳咳咳……”她一边说一边咳嗽着。

  红袖轻蔑地一笑,嘟囔了句:“喝口酒都急成这样,还能成什么事!”

  红袖说得小声,却也没能躲过绿屏的耳朵。她将她一瞪,说:“看来阿姊心有不平?要不咱们比比,看谁唱的好?”

  红袖哈哈一笑,道:“我用得着和你比吗?他日我必是豪富大贵之人,你这小小的云雀,岂能与鹏鸟争崎岖。”

  这句话可惹恼了绿屏。她面红耳赤,指着红袖骂道:“你这臭皮娘!凭什么自比鹏鸟?论姿色、歌喉,偶哪点比你差啦!侬怎知道偶不是鹏鸟咧?”

  “哼!”红袖踱着步子说:“你不就在妓馆里唱过几年曲吗?就这点子能耐,也敢来卖弄?不说我了,就是玉珠都比你唱的好!”

  “啊?俺?俺可不会唱歌。”玉珠惊慌失措,吓得连连退却。

  绿屏被气得身子发抖,便指着玉珠说:“好啊!侬有本事就让她唱啊!”

  方芷晗见她们越吵越凶,便迎上去解劝:“好了好了,两位阿姊都不要吵了。咱们也不要吓着玉珠,再惹出什么妨害就欠好了。”

  但绿屏却是寸步不让,叫道:“不行!玉珠必须唱。偶倒要听听她能唱出什么花来?”

  红袖向已有些乱了方寸的玉珠走来,轻轻挽住她的胳膊,柔声道:“玉珠,你就唱你们家乡的山歌好了。我看得出,你的嗓子很好,唱起歌来一定很好听。”

  玉珠得了一句勉励,忙乱的心神才镇定下来,怯怯地问了一句:“真的?”

  红袖浅笑颔首,道:“是呀。你唱吧,唱什么都行。我和绿屏都唱了,没什么难为情的。”

  玉珠茫然地眼睛将大堂扫视了一圈,才说:“那好。俺就唱一个,唱得欠好,在座的列位可别笑话俺。”

  玉珠生得秀丽,说起话来却带着几分天然地呆气和耿直。比起绿屏的莺莺燕燕,倒更讨众人的喜了。

  于是那坐在地上的男子将手一挥,勉励道:“娘子尽管唱就是,唱得好唱得歹,这儿都没人笑话你。”

  拉琴的少年人问道:“可要我拉琴?”

  “啊?不用。”玉珠慌忙答了一声,然后又环视四周,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

  绿屏在一旁瞅着,满眼尽是鄙夷之色。方芷晗也不再劝了,因为她也很想听听玉珠会唱出什么样的歌来。

  只听玉珠将声调一扬,高声唱了起来:“奉帚平明金殿开,且将团扇共彷徨。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就连那两个胡姬也是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她俩都没想到,这样一个朴实无华的女子,这样一个腼腆蕴藉的女子,竟然会有如此嘹亮的歌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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