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多数督元文若

　　大青山虽然门路崎岖，但究竟比不上难于上青天的蜀道，东方白一行五人披荆斩棘、餐风饮露，疾行三日，越过了重重叠叠的山川密林，抵达了朔州北境，又行一日，至云中城下。

　　朔州概略上与汉朝云中、定襄二郡重合，此地是元氏的龙兴之地，北魏最初的国都盛乐即坐落于此，亦是典型的边防重镇。

　　不外这一切随着孝文帝迁都洛阳戛然而止，孝文帝迁都洛阳之后，国家重心不行制止的移往河洛、河北，平城酿成了旧都，北都盛乐的职位更是一落千丈，朔州就此从边防重镇沦为云代之地连通沃野、怀朔、武川三镇的交通枢纽。

　　然而世事多变，随着破六韩拔陵为首的叛军势力不停壮大，朔州的军事职位再次凸显出来，成为拦住六镇叛军南下的第二道防线。

　　至朔州城下，东方白刚刚听说朝廷快要十万戎马已至云中半月，既喜又忧。

　　喜得是朝廷终于兴兵，至于忧虑，那可就太多了，譬如如何见到大人物元彧，再譬如如何说服元彧兴兵救援怀朔，似元彧这等身居高位的人，怎会听一名僚吏的谏言。

　　东方白总不能一晤面就说“将军之祸不远矣”，若真如此，预计要血溅就地。

　　云中城下，东方白望着越来越近的护城河、城墙、城门……愁绪难掩，眉头皱成卅字。

　　由于北方六镇叛乱久未平息，云代之地的豪强为了家族计议，纷纷举家遁迹，迁往河北、三晋地域，因此，云中城门处冷冷清清，只有一什歪歪斜斜的士卒以及一名刀笔吏。

　　东方老推了推愣神得东方白，瓮声瓮气道：“二郎，入城吧，岂论事成与不成，总要将印信送惠临淮王手上”。

　　东方白点颔首，回首看了眼神色坚定的兄长，心中喟叹一声“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东方白一行人都是百战余生的老卒，前番又经历恶战，衣衫血迹斑斑，自有一股凶悍之气，入城门处，几名城门手卒如临大敌，一边派人通告上官增援，一边将长枪排成排上前盘问。

　　“哪里来的？”为首的山羊胡小吏以往见过不少达官显贵，凶人恶徒，倒是没有畏惧，左顾右盼，重复审察东方白一行。

　　东方白抬头答道：“怀朔镇。”

　　“怀朔镇还在？尚未陷落？”闻得来人是怀朔镇人后，那小吏语气明显柔和不少，十余名城门守卒也隐隐放下戒备。

　　对于守城军卒的态度转变，东方白心中再是清楚不外，盖因怀朔、武川二镇与恒、朔、肆、并四州一体，相互缔结姻亲，关系好到无以复加。

　　好比后世的陕甘宁、云贵川。

　　更别说昔人比今人更重乡党情义了。

　　“是！”东方白见对方态度友善，报以微笑。

　　“可有通关文牒？”

　　“没有，有腰牌为证。”说话间，东方白从腰间解下一枚长二指、宽一指的竹简，上面篆刻他的身份信息。

　　小吏接过东方白、东方老递过来的腰牌，边念边审察：“东方白，怀朔镇人，身长六尺三寸，剑眉、面糙、无须，职从八品省事。”

　　“东方老，怀朔镇人，身长七尺，腰带八围，环眼，职马队队主。”

　　小吏检视清楚东方白二人的容貌，又摸了摸腰牌，微微颔首，继续履行职责盘问：“此行至云中城有何贵干？”

　　东方白郑重相告：“紧急军情，向临淮王殿下呈告。”

　　“既如此，你等且随我入城吧”。听闻紧急军情以及临淮王，小吏马上不敢怠慢。

　　东方白点颔首，亦步亦趋跟在其后，一行人刚入城门甬道，便有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响起。

　　“凶人在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闯我云中城！”东方白抬眸，便见一名留着大胡子的军将领着一队甲兵奔来，气势汹汹。

　　小吏见到来人，面色一白，俯身拜道：“禀参军，没有凶人，是怀朔城来的信使，欲见临淮王殿下。”

　　东方白见到身侧小吏长拜，立即拱手拜道：“在下怀朔镇省事东方白，有紧急军情呈告临淮王殿下。”

　　“怀朔来的？”来人微咪双眼，询问道：“杨公可安好？”。

　　闻言，东方白略感疑惑，虽然他不认识此人，但见对方以敬词称谓杨钧，便放松下来，肃容答道：“杨公安好，只是怀朔城已危如累卵。”

　　来人闻言缄默沉静片刻，对左右士卒僚吏付托：“此人交由我，你等各归本职”。

　　“是。”左右士卒闻令顿首退下，只剩下东方白五人与来人的亲卫。

　　“你是来乞援的吧？”来人目光炯炯盯着东方白问道。

　　对于来意被开穿，东方白体现得很平静，俯首不答。

　　来人见东方白不发一言，自报家门：“我是朔州征虏府外兵参军张琼，曾受杨公恩惠，但是乞援一事……”

　　说着张琼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东方白心头瞬间笼罩上一抹阴云，微微欠身：“可否劳烦参军帮我通禀临淮王一声。”

　　“帮你通禀自然不成问题，只是殿下见不见你却不是我一小小的参军可以置喙。”张琼点颔首，释放出善意。

　　东方白俯身再拜：“岂论结果如何，某代怀朔万余军民拜谢参军。”

　　张琼见东方白身披甲衣、手执长槊又彬彬有礼，顿感惊奇：“还不知东方郎君表字？”

　　“仲玉！”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好字！”

　　“……”

　　有张琼作陪，东方白顺利进入了云中郡府，恭顺重敬递上印信，言求见临淮王殿下一面，然而那堂上的僚吏却是不愿打扰元彧，直到张琼送上一块分量不小的金饼，那僚吏才不急不缓的驶入。

　　半晌不见回音，东方白二人便在清冷的厅堂踱来踱去。

　　“啪！”一枚黑玉棋子顺着两根柔若无骨的手指落到紫檀木的棋盘上，击出铿然脆响，手指的主人是都督北讨诸军事元彧元文若。

　　话说元彧本名元亮，因其风神运吐，俊美而有风姿，衣冠雅致，又博览群书，常自比于“王佐之才”荀彧荀文若，宣武帝特下诏元亮更名元彧，以取定体相伦之美。

　　虽然名字中都有一个彧字，同样字文若，但是元彧与荀彧之间的差距简直就是一条鸿沟，若萤火比皓月、譬如驽马并麒麟。

　　若是让元彧吟诗作赋，那一定是冠绝士林，可若是让他临阵破敌，那可就太为难人了。

　　并不是说他有多废柴，而是他只担任过卫将军之类的虚职，从来就没有领过兵，更况且是担任十余万雄师的统帅。

　　那么，天子、皇姨夫为何要用从未将兵的元彧担任雄师统帅呢？

　　是他们傻吗？

　　虽然不是！

　　这得从梁魏两国的用人规则说起，梁魏用人规则第一条，首用宗室。

　　第二条，重用降人，南朝用北朝降人，北朝用南朝降人。

　　为什么呢？

　　因为降人的忠心度有保障，虽然，也有重复横跳的，不外大多数照旧比力循分。

　　至于真正有才气的将领，像是魏国的李崇、刑峦，梁国的韦睿、裴邃、曹景宗，都只不外是救火队员。

　　因为近两百年发生的一连串权臣篡位事件已经让两国天子恐惧了，二人都不希望麾下出桓温、刘裕、赫连勃勃这样能打的强人。

　　对于两国天子来说，稳定家天下永远排在第一位，至于打败仗、丢城池那都是次要的。

　　理清这三点，也就不难理解朝廷为什么让谦谦君子临淮王元彧挂帅了。

　　如今北魏宗室里的老将元英、元澄等人早就成了冢中枯骨，近些年又发生了数次宗室叛乱，天子越发不敢启用性格强势的宗室领兵。

　　如此一来，不让元彧领兵还能让谁领兵，至少元彧的才气在一众宗室之中照旧较为出彩的。

　　接任多数督职位后，元彧深感责任重大，他深刻的总结了赵括冒进兵败的教训，制定了“深沟壁垒，与敌相持，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防御战略。

　　外貌上看，元彧的军事战略并没有过多指摘之处，反而高度契合王翦、诸葛亮的用兵气势派头——稳。

　　但实际上，这是个典型的纸上战略，六镇一旦沦陷，北方诸镇叛军合流，势力倍增，元彧苦心构筑的云代防线能不能盖住叛军兵锋完全是未知数。

　　只要叛军撕开一个口子，元彧苦心构筑的数百里防线就会失去作用，防线上来不及退却的士卒将会任敌宰割。

　　虽然，现下的元彧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与他对弈的人是朔州刺史楼宝，旁边坐着长流参军周惠达，在一旁默默观局，若有所思。

　　周惠达年岁快要三旬，自幼好念书，容貌俊逸，举止有节，富有谋略，是皇姨夫元叉为元彧指定的谋士。

　　元彧的诸多手笔，多事出自他的战略。

　　“怀朔使者东方白求见，言有重要军情。”元彧、楼宝对弈谈笑间，僚吏拿着杨钧的亲笔书信、印章趋步入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