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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长夏醒来

人间至味是清欢

她从长夏醒来 欧阳筱洛 4203 2022-11-19 03:13:49

    壹、

  江秉文抱有好感时,我愣是吓得差点把怀中的果子都抛了出去。

  彼时我正和江秉文结伴在家四周的林子中摘野果。我们分工明确,江秉文上树摘果子,我在树下接果子。江秉文扔工具准头都不错,所以他扔得开心,我接得也开心。可不适时宜的开窍带给了我剧烈的惊吓,意识在掀起一阵狂风巨浪之后陷入了短暂的平静,竟开始无所适从起来。

  我也许就怔了不外一瞬,脑门儿却突然一疼,低头只见颗半青的果子就这么歪了轨迹落在我的脚边,随之而至的另有一声吆喝:

  “发什么呆!”

  我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心跳声震天响,抬眼正好撞上江秉文略带探究的眼神。刚确定自己心意的人是无法面对自己的心上人的,我的脸登时烧了起来,情急之下连话都说不出,哽了半天才勉强憋出一句:

  “……没有。”

  树上的少年郎闻言似是沉思了一会儿,半晌后收敛起些嗓音:“不舒服?”

  “有……有一点罢。”

  我想不出该如何回应,只得顺着他的话云里雾里地搪塞已往,末了还试探性提了一嘴:“那今天……?”

  “虽然就先这样咯。”

  江秉文自然地接过话茬子,拍拍手便作势要从枝丫上直接跃下来,嘴上却不忘继续叨叨:“送你回家?”

  “别别别——!!”

  瞥见江秉文面上转瞬即逝的惊骇神色,窘迫感如水淹般没过我的头顶。我顿感于心不忍,只得挣扎着增补道:“我的意思是……我自己可以,没关系的。”

  不等江秉文开口,我便利落地放下怀中的竹篮,以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悲壮逃离了现场。

  贰、

  俗话说日久生情,可十几年的时光似乎也只让我对他动了心——这是我纠结了一下午得出的结论。

  追溯起缘由照旧江秉文欠好。我们这一带本就土地贫瘠,野果子的味道总是不尽如人意,可他照旧每隔一阵子就拉着我随处跑,用的理由还总是千篇一律:

  “有一个地方果子很甜。”

  他知道我嗜甜,也知道我无法抗拒这个理由。虽然每次都败兴而归,但他依旧乐乐呵呵,若不是我还在旁边走着,回程他预计都能一步不停地蹦回去。

  他还慰藉我:“纵然结果不如意,但你听了我一路歌——不算亏吧?”

  “是是是。”我应着,又忍不住揶揄道:“不外你可真是对情诗情词一往情深啊……怎么,为了能勾通到小女人这么拼?”

  “那可不!”江秉文打了个哈哈,又说,“昨儿又背了首新的,有没有兴趣?”

  “挺会挑人。”我挑眉,“行吧。”

  虽然偶尔会像这样拌嘴,可我心里也明白,江秉文或许率是爱惨了这些缱绻的情诗。什么“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啦,“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啦,他倒是经常在我耳边唱起。我听着也不多言,只觉得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他人的喜好我也没资格干预干与。

  直到有一天他坐在果树上,抛着果子突然冲我喊了句:

  “你有没有听过那首……我欲与君相知,长寿无绝衰?”

  “我想想……《上邪》?”

  “对啦!接下来似乎是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他说得极郑重,临近末尾了还突然垂眼望着我一笑,一字一顿道:“……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我脑袋里轰隆一声,才意识到一切都变了味。

  “注意界限!”我登时气到耳根子发红,想也不想便吼道,“你别闹了行不行!”

  此话一出,他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先反映过来的我急遽解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这种诗不是随便都能讲的……究竟我不是你的心上人,顶多算个青梅竹马不是吗?”

  良久,他闷闷开口:“歉仄,是我差池。”

  “也是我差池……歉仄。”我反重复复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直到江秉文连说了好几遍没事没事才肯罢休。舒了一口气,我抬头:“但是这种玩笑,以后别开了成吗?”

  “成,原谅我罢。”他笑着,举手做投降状,“别生气别生气。”

  “以后敢吗?”

  “不敢不敢……”

  最终这事不了了之,我们在此之后也相安无事。江秉文自此以后也不再唱情诗了,这看似和我心意,实则却让我越来越不舒服。

  明知说者无意,偏偏听者有心,自那天起,江秉文的声音便像是住在了我心里,怎么也挥不走,怎么都忘不掉。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也许自那天起,我便开始对他藏了一份心思,只是没过多在意,直到今天才如事故般泛滥得一发不行收拾。

  叁、

  过了几天江秉文又来约我去摘果子,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这次绝对能给我一个惊喜。我本想推辞,可江秉文扒住门不放,使得我没措施摔门而去,只好硬着头皮听完了他的每字每句。

  “那儿果子真的甜!”他不依不饶,“跟我走?”

  我无可奈何只好应下来:“好好好,那你等我,我去拿个篮子。”

  不出所料,结果照旧不如意。

  “这儿的果子真不是很甜,总感受差那么点儿。”我冲他诉苦,俯首从怀中的一堆野果中叼起一小个,随后仰起头一口吞了它,“你尝不出来吗?”

  后半句可能有点辨认困难,但前边儿一句却显然乐成挑衅了江秉文的味觉。他“啧”了一声,伸手从枝头上拽下个浑圆的果子狠狠咬下一大口,嚼着嚼着心情却徐徐僵硬了起来。

  “怎样?”我忍不住笑,“虽然也很不错,但甜味儿也没那么戳到人心窝子里。”

  他试图狡辩:“可能只有这一个不甜?”

  只有在我们两小我私家的时候,江秉文才会偶尔展现出孩子气的一面。长得悦目是有特权的,其他人这么做也许别扭,偏偏江秉文做了我只觉得可爱,心一软便用上了哄孩子般的宠溺语气:

  “那你再摘一个尝尝?”

  江秉文照办,这次却连眉头都皱起来了。

  “……行吧。”江秉文的眼神似乎黯淡了一瞬,却又似不宁愿宁可般再道,“那你明天来我家找我。”

  我一下没反映过来:“干嘛?”

  “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人间至味。”江秉文抱臂扬了扬头,先前的沮丧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样的时间,不见不散啊。”

  我笑得矜持:“好。”

  肆、

  第二天我如约去了,却只在他家中寻见了江怀瑾。

  怀瑾是江秉文的亲妹妹,约莫比我小两个月,差异于他哥的随性潇洒,这小丫头倒是古灵精怪,明面儿上灵巧得很,可私底下却是个令我和江秉文头疼不已的狠角色。

  我四下望了一圈,没找见江秉文,便和小瑾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就这么不明不白耗去了一盏茶的时间,我终于忍不住,决定主动出击,搞明白江秉文到底在哪里。

  “……怎么不见秉文哥?”我装作才发现江秉文不在一样,随口提了一句,“他没跟你在一起吗?”

  也许是我的问话太突兀,小瑾闻言似乎有一瞬间的困惑。可她并没有犹豫太久,眨了眨眼便应道:“应该是迷路了罢,刚刚你还未到,他便嚷着要去矮山上采些果子来。诺,就那座。”

  小瑾的手随意一挥,食指轻轻点了点不远处一团墨绿的小山影子。我转头循着她所指的偏向望已往,定了定神,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么说……你哥哥能迷路也是很不容易。”

  那矮山虽然枝叶扶苏,掩映去了它的“庐山真面目”,但细细一看照旧能看到山足处有几阶青石板,想都不想便知道是上山的去路。

  这江秉文也是傻,没的说。我叹了一声,思来想去纠结了半晌,终照旧妥协般用手肘撞醒望着天空发愣的小瑾,压低声音道:“我们——嗯……就是——”

  “去找你哥吧。”

  最后五个字我不知为何没有底气说下去,只是含糊地哼哼了事。望着小瑾突然扬起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的辉煌光耀笑容,我连忙把头甩了回去,一字一顿地反驳:“谁在意他啊?我只是想吃野果而已!”

  但这个理由拙劣得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伍、

  令人意外的是那几截石板并非铺好的山路,而山林又茂密,连偏向感极好的我都险些找不着东南西北。我当机立断要求小瑾不要离开我身边,并顺着江秉文留下的记号——这是他自小养成的习惯——顺利在半山腰找到江秉文。

  彼时他正靠坐在一棵大树下,似乎基础不在意自己的处境如何,只是百无聊赖地啃着手中不知哪儿来的野果,空出的一只手搭在身旁的竹筐上,看起来好不自在快活。

  小瑾喊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蹦了已往。我见状也随着小跑起来,没多久便在江秉文身前急急地刹了车。

  远远望着倒是没有察觉到什么,凑近一看才发现江秉文头发间夹杂着几片树叶,衣服上也都是草屑,本该看起来狼狈至极的人却凭着他淡然的神情,硬生生让我觉得他反而异常帅气。

  傻丫头扑向果篮:“哥——”

  “哟,是小瑾啊。”江秉文将剩下的果子丢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你终于来找我啦?”

  “别丢人了,走走走。”我状似嫌弃地一把拉起江秉文,回过神后连忙甩开了他,大步流星地往回走,“走啦!”

  “转头!”

  我吓得一个转身险些栽倒,捕捉到江秉文压不住的嘴角,我也没了好气:“怎么?”

  “这果子甜的很。”江秉文笑了一声,掷了枚果子过来。我手忙脚乱地接住它,正想抬头瞪他一眼,耳边却飘来一声极轻的嘀咕:

  “这回应该够甜了吧……”

  ……什么意思?

  我当机已久的大脑突然间开始运转,思绪飘回很久以前,突然一道惊雷在我脑海里炸响,我被吓得语无伦次:“难道你……”

  “嘘。”他竖起食指抵在唇上,“待会儿再说。”

  陆、

  送小瑾回了家,江秉文再找了个借口脱身而出,急遽出了门奔向我。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江秉文就像个小孩子一样,拉着我的袖口全部都供了出来。

  “我认可,约你出来摘果子是早有预谋,你以为我约你出来是闲的吗?那些诗也是我特意搜集来的,原来想试探一下你的反映,结果没想到你气得那么厉害。”

  “我其时就想完了完了,你说不定因此讨厌我了……你那一天的话说得真狠,直接把我攻击得这辈子都不想看到你。”

  我闻言一声“歉仄”又要脱口而出,他却摇摇头,有点可笑地看着我:“但我也不是那么斤斤盘算的人,鉴于你致歉态度老实,又多次为果子的搬运事业做出孝敬,我就大发慈悲,原谅你啦。”

  我笑出来:“你就贫吧。好了,继续,我听着。”

  江秉文迅速进入状态,斟酌着开了口:“不行否认,那一瞬间我就想这么抽身而去,但我照旧放不下你,于是就厚着脸皮照旧约你出去,小心翼翼陪着你,也悄悄把周围的林子都摸了个遍,拼命寻找能够见到你的理由。”

  “直到你逃走的那一天,你基础就不知道你的脸烧得有多红,支支吾吾的样子像极了当初刚开窍的我——虽然心里没底,但我那时候真的很是很是开心。”

  “我在想,也许我有时机了我一定要行动起来——”他深吸一口气,望着我的眸子亮晶晶的,“所以,被你发现啦。”

  我听得恍模糊惚,却一句都不是我想要的。思及此,我一把拉住他:“找了多久?”

  他愣怔,我便不依不饶继续追问:“什么时候开始为我找果子的?”

  “你傻呀。”他这回倒是笑得真心实意,只是悠悠道:“从第一次约你去摘果子开始,就一直在找了。”

  “所以,我心悦你很久了。”

  我望着他忐忑的样子,心便软成了一滩水。回过神来我竟拥住了他,轻声道:“谢谢你。”

  “我也不善言辞,也没念过书,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我松手退却了两步,入眼不出所料是江秉文爆红的脸,“但我好歹也是有些储蓄的——这时候用刚恰好。”

  “从今往后,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终、

  “甜吗?”

  “唔……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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