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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长夏醒来

有风吹过

她从长夏醒来 欧阳筱洛 2497 2022-10-11 23:27:12

  我来到了内蒙。

  我不会再走了。

  这是一个月前我刚到内蒙的决定。

  飞机盘旋降落在湛蓝之下,气流追随着风越走越远。

  我徐徐走出机场大门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那日,火红的日头下,我坐上了一辆颠簸的卡车,驶向草原的深处,牧民的家。

  看到远处坐落着的蒙古包的时候是黄昏,夕阳西下。

  内蒙茫茫的草原上,无垠的天空下,渺小的我逃离了都市,躲进了无尽的草原。

  我心中的世外桃源。

  那晚,我就下榻在那里的一间蒙古包内。

  帐内,阿妈亲切地迎接了我。

  阿爸和他的朋友们喝酒吃肉,畅聊天地。

  草原上的女人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热情似火。

  反而男人们朴实深厚,有些缄默沉静。

  我一个客家女孩就在那天之后深深融入了草原的各人庭中。

  可能是因为那晚失眠的我走出蒙古包时,看到的夜空太美,星星太亮。

  一个都市人头也不回,逃似的离开了轻易之地,来到别处追寻诗和远方。

  这也不是我第一次这样做了。

  我倒在软软绵绵又绿油油的草地上,头顶的红日万丈光线,刺得我眼睛生疼。

  不时地,有风吹过。

  差异于草原男人的威猛,反而是温柔拂过脸颊的那种,带着内蒙草原特有的青草味。

  模糊间,我忆起,在我这不长不短的二十五年里,我时时刻刻都在想着逃离,或者说,是在逃离的路上。

  我去过海拔3650米的LS,去过西北深腹的无人区。

  我见过雅鲁藏布江的汹涌澎湃,也听到过魔鬼城雅丹的神秘哭泣声。

  我在云南腾冲赌过玉石,也曾造访过甘孜色达的佛学院。

  我不是去旅行,更不是为了享受。

  我只是在躲避危险,逃离现实,就像鸵鸟在遇到危险时把头埋进沙子里。

  我以为远离了都市就能避开恐惧和现实,就如同鸵鸟以为把头埋在地下就能躲避危险。

  我和鸵鸟一样胆小,一样懦弱,一样可悲。

  然后,在一个歌舞升腾的夜晚,篝火旁,我把这些埋藏在心底的话说给了阿妈。

  夜色温柔,映照着阿妈慈祥的眼神。

  阿妈缄默沉静了许久,开口问道:

  “女人,你在躲避什么,畏惧什么,阿妈想知道。”

  我似乎张了张口,却又说不出话来。

  嗓子干痒得难受,再次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

  “七岁那年,我爸妈离婚。不久,爸爸再婚,我有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比我小两岁,五岁。我很喜欢她。她还小,爱黏人,总是跟在我屁股后面。”

  突然,侧面钻出一个小孩,递给我一杯热呼呼的奶茶。我抿了一口,继续道:

  “有一天,我们吃过了晚饭在巷子里玩。不知道什么时候,巷子口泛起了一个男人。我看不清他的脸,但厥后我每次做梦都市梦见那张脸,醒来时就忘了,全忘了。那个男人戴着帽子,帽檐压得很低很低,一身深色的衣服。他走过来,我们都察觉到了差池劲,只是那时太小还没意识到危险。”

  草原入夜之后有些冷,我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他越走越近,越走越近,我们畏惧了,就喊起来。他听见叫喊声,向我们跑过来,手还伸着,像是要来捂我们的嘴。没措施,我和妹妹只能向小巷深处跑去。七拐八拐,我们怎么跑都甩不掉身后的脚步声。到一个岔口时,妹妹对我说,姐姐你快躲起来,躲起来。我跑得快,我回家喊人来。”

  夜更深了。星星闪着。阿妈示意我继续往下说。

  “然后我真的躲起来了,抛下了我妹妹。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那个时候太畏惧了,其时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万幸的是,那晚巷子里有邻居出来遛弯儿,救了我们。厥后听地方警察说,那段时间不太平,经常有人市井在四周出没。那件事已往之后,我变得越发胆小怯懦,妹妹却和以前一样阳光。或者说,我的软弱无能陪衬得她越发勇敢了。”

  陆续有人从旁边走过,进入了蒙古包内去睡觉。

  “我以为随着时间推移,我会慢慢长大,变得强大。只是,从那以后,遇到麻烦时,我想到的全是妹妹的那句“躲起来,躲起来”。我开始遇事就躲,无法面对一点点挫折。

  都市把我折磨得千疮百孔,我就躲起来,躲到别处。

  像极了电视机里的骆驼,把头深埋于沙下。”

  草原已不再翠绿,早已黑成了一片。

  夜色笼罩像蜘蛛编织的巨大的网,密不透风,让人喘不外气。

  我深深呼出口气,结束了倾诉。

  出乎意料的,阿妈没有给我慰藉。她只是摸摸了我的头,“早点睡吧,明天起来陪我骑骑马。”

  我以为那样的夜晚将会是我一生最难熬的一夜,没想到,那晚我睡得那么熟,那么香。

  一夜无梦,甚至连那个男人都没梦到。

  第二天我迎着内蒙的第一缕曙光,骑着健硕的骏马,和阿妈一起穿梭于绿草茵茵中,奔向遥远的地方。

  远离了蒙古包,远离了圈养的牛羊。

  草原变得越发开阔和明亮。

  我开始看见野兔和猎枪。

  黑乎乎的枪口瞄准了猎物。

  扣动扳机,子弹出膛,准确无比地射杀了一头正在捕杀野兔的狼。

  狼。

  真的狼。

  成年的结实的狼。

  也是被猎人一枪干掉的狼。

  阿妈勒停了马,马儿发出一声长叫。

  湛蓝清澈的穹顶之下,辽阔无比的草原之上,阿妈铮铮地说道:

  “女人,看到了吗,这就是我们内蒙的男人。面对狼这样狡猾凶残的动物,坚决冷静,勇猛无比。不退缩,不畏惧,你需要的就是直面自己的恐惧,像猎人一样不惧一切。”

  阿妈的声音激荡在草原的碧波,穿入我的耳膜,一片嗡嗡声。

  “女人,此时现在,在我们的草原上,高声说出你最讨厌的动物,和你最想成为的动物。勇敢一点,不要再逃避了。”

  面对着一望无际的绿,我勇敢了一回。

  “我也想要像个豹子一样。纪录片里,非洲大草原上,腿折的豹子碰到了鬛狗群,明知受伤的自己会输但豹子先开始了攻击也没有退却。

  可,逃跑和躲避才是我的气势派头。

  所以,我最讨厌骆驼。一辈子都活得那么窝囊,懦弱。”

  有风吹过,我的脸上凉凉的。

  我这才发现我已经泪流满面了。

  手心被指甲攥的生疼。

  和阿妈往回走的时候,我有点恍如隔世的感受。

  似乎当年那个需要妹妹掩护的女孩消失了。

  骑在马背上的女孩,取而代之。

  厥后我在内蒙待了很久。

  和草原上的孩子一起放羊,赶羊。

  观摩蒙古的男人们角逐摔跤,向女人们学着制作烤全羊,制奶酪。

  草原上的日落每一天都很美。彩霞漫天,草絮飞扬,我想象着一头豹子奔翔在蓝天下。

  勇猛,坚强。

  阿妈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轻声劝我,“回去吧,回去吧。”

  可我不舍,不舍阿妈,不舍草原上的一切。

  于是,在一个牛羊还在瞌睡儿的清晨,我悄悄离开,没有作别。

  我终究是食言了。那个刚到内蒙时的决定被我打破了。

  飞机划过天际,云层被鼎力大举拆散。我站到了脚下这片被称为都市的土地上,昂起了头,我不会再藏于沙下。

  我终是离开了那个救赎我的地方,离开了那个救赎我的人。我终将要开始一段崭新的生活。

  不再像鸵鸟一样。

  这才是真正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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