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怜幽却平静道：“是人心。”
文帝现在却好奇：“如何用人心？”
寺外围绕的竹林随风阵阵摆动，林风簌簌，她一袭青衣亦微动，如竹清傲：“第一日，臣女把孩子们都聚集起来，告诉他们，山寺冷清寂静，哪怕是白昼也令人畏惧，有他们在此地玩闹，就算是吵得厉害，也让人听了心中安适，我有尊长在寺庙中恒久修行，多亏他们在此玩闹，尊长才不至于心中孤寂向死。而且臣女给他们每人五枚铜钱，告诉他们，多谢他们在此玩闹。”
文帝想起第一日更喧华的情状，心中明白，原来是这样。
他追问道：“第二日呢？”
“第二日，臣女依旧来此，见他们在此玩闹喧哗，还给他们每人两枚铜钱。”
文帝追问：“第三日为何又突然毫无声息？”
顾怜幽抬起眸来，平静道：“第三日，他们一见臣女便涌上来，臣女却置之不理，直接抬步便走，那些孩童拉住臣女，说为何这次不给铜钱了。”
“臣女便道，横竖你们都要在此玩闹的，给不给铜钱，都市热闹，我又为何要给呢？”
“那些孩童一时生气起来，拿石子扔臣女，甚至诅咒臣女的尊长在深山老林里吓死，说再也不白白给我热闹了。说罢便离开，今日臣女再看，他们已换到了另一个山头的平地上玩耍。”
文帝闻言，心下倒起了些惊异，他本以为顾怜幽会以教孩童们武艺将他们引开，却没想到竟是用了这样冷漠的法子：“朕的暗卫说，你会武，一出门便被孩子们围住，依朕看来，你教他们武艺，以此相诱，再将他们引开，岂非越发平和？”
顾怜幽却毫无畏惧地抬眸看向文帝，眸中一派平静：“陛下，臣女认为，世上最可怕的是人心，最有用的，也是利用人心，而不是徒有善意。”
昼玉徒有善意仁慈，换来的却是上京被攻，大周山河沦陷。
这一刻，她那双柳叶眸竟深不行测，如冰雪之清寒，让文帝的眸光亦极重下来。
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顾氏女太过聪颖，不能为太子妃。
太子过于仁慈，而顾氏女如此心机深沉。
这样的后妃，他日若有了此外心思，难保不会有外戚之患。
顾怜幽现在心中却明白，她的目的已经到达了，她俯身伏跪：“陛下曾言，若臣女解决此事，可以赏臣女，不知臣女可否斗胆邀赏。”
文帝面色沉缓：“你要什么赏赐？”
顾怜幽双手交叠于额前，跪隧道：“臣女想求陛下给臣女父亲一个时机，臣女父亲才气出众，却十数年未得升迁，徒有青云之志而无处施展。囿于诏狱，日日心力交猝处置惩罚案子，而无力再通国政。”
“朕给这个时机，顾廷尉便能不让朕失望吗？万一你父亲并不能有此才气应付三公，应当如何？”
御史之位，如今正是空悬。
之前的左御史告老回籍，如今是奉常暂代此位，仍然未见有何人堪为御史。
顾怜幽掷地有声道：“臣女担保，臣女父亲之能，绝不会让陛下失望。”
文帝慢慢在庭中渡步：“你说你父亲才气出众而不得施展，听你语气之中，似有怨朕之意。”
顾怜幽却轻声道：“并非如此，臣女父亲若有怨言，绝不会为大周律法劳心十数年，只是臣女心疼父亲，想为父亲请功，臣女心中亦清楚，臣女父亲之才远不止于此，唯愿父亲青云之志得报，斗胆请求陛下怜顾而已。”
文帝却突然沉沉地笑了：“你倒是孝顺。”
顾怜幽语气哽咽：“为子女者，人之常情。”
竹林风簌簌，空气中似乎都能闻到淡淡竹香，文帝徐徐转着佛珠：“朕赏赐你，你却为父亲请愿，难道你没有什么心愿？”
顾怜幽道：“臣女未有其他想法。”
文帝有意道：“听闻上元节中，太子选侧妃，你失足落水，太子却冒死跳江救了你，反而没有选侧妃。”
“臣女对此谢谢涕零，殿下仁慈，已是乾坤之大，犹怜草木青，前几日在渭川上画舫相撞，也未曾责难顾家，天家风范，与陛下一脉相承。”
顾怜幽虽然语气略有哽咽，可应答如流，却越发让文帝觉得此女过于机敏，若入皇室，恐为磨难。
“你要的赏赐，朕不能随意给你，让你父亲递折子上来，让朕看看顾廷尉究竟有何卓识，能令女儿斗胆邀赏。”
顾怜幽再拜，貌似大喜道：“谢陛下隆恩。”
文帝见她真情流露，心中也静下来。
有几分智慧，却到底也不外是个年轻气盛的性子而已。
顾怜幽刚回到府中，便见顾浓云气鼓鼓地甩着袖子回院子。
顾怜幽随口道：“她怎么了？”
竹心赶忙凑过来：“奴婢刚刚去探询了，说是莫名其妙和郎中令家的令郎吵起来了。”
顾怜幽了然。
曲馀清，顾浓云的夫婿。
不打不相识，不意外。
竹心继续道：“另有一个，说是和齐国公府的小姐起了冲突。”
顾怜幽无来由眼皮一跳：“她和江竹喧起了什么冲突？”
竹心说起来还气：“那齐国公府家的小姐看着比咱们身份高尚，没想到居然背后像个老太婆一样嚼舌根子，说顾小姐仗着当月朔个虚无缥缈的婚约，威胁云令郎名声，嫁云令郎心切，也能理解，究竟区区九卿，高嫁不容易，有时机自然要抓紧，还说是您求着云令郎送那花枝。”
顾怜幽想起上辈子顾浓云把人家都脸抓破相了，下意识道：“之后呢，浓云动手了？”
竹心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虽然了，三小姐的侍女说，在场的旁人这几日都觉得您和云令郎天造地设，檀郎谢女了，听齐国公府的江小姐把天造地设一对璧人说成这样，难免有些戚戚，面上欠悦目，但也欠好说出来。”
“但是一向和您过不去的三小姐居然没忍住，听她嘴贱，在楼上拿了个工具就砸她。还好跑得快，否则就叫抓住了。”
顾怜幽难得地笑了，竹心也颇觉得解气：“真没想到，三小姐居然会帮着咱们。”
“就是这个齐国公府的江小姐实在气人，什么叫您嫁云令郎心切，明明是您拒绝了云令郎，她真以为云令郎是什么香饽饽，她一小我私家喜欢，就是小我私家都喜欢，还高嫁，咱们廷尉府好歹也是九卿，虽说没有三公高，也不至于这么被贬低吧。”
竹心愤愤不平的声音响在耳畔，顾怜幽却看着远方，似有深意。
廷尉，确实低了。
依父亲之才，三公又有何不行？
江竹喧看不起顾家，觉得顾家区区九卿，她有什么资格获得云薄青睐。
虽然不知道上辈子江竹喧说了什么，但简陋也是轻蔑顾家，也轻蔑了她。
但这辈子，顾家绝不会仅仅是九卿之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