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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甲美人

第四十七章 陨落

花甲美人 风弄竹影 2396 2021-07-12 09:43:03

  世上没有什么事,能比数着日子期待自己的死亡更令人恐惧。大面积的骨转移,让裴律师再也无法独自蒙受来自地狱的疼痛,他允许去住院,但不希望朱馥梅日夜陪在身边。他说,雇个护工吧,你每天来看我两个小时就行,我不希望给你留下的最后印象人不人鬼不鬼。朱馥梅不允许,说,有我在,你永远都是见你第一眼时那么帅。每天清晨,只要他一醒,她就打好一盆温度刚恰好的温水,给他擦脸,刮胡子,小心翼翼地梳头,不去触碰因癌细胞转移头上兴起的包。裴律师已经吃不下几多工具,就是勉强吃下一些,那点儿营养连同输液的营养,也一道被疯狂的癌细胞抢了。他瘦得双颊凹陷,额头上不光青筋,就连骨头都棱角明白地显露出来,疼痛难忍的时候,青筋黑紫,骨头发红,那层薄薄的皮肤无力抚盖,将脸显得绝望而狰狞。朱馥梅目不忍睹,恳求护士加大杜冷丁的剂量。护士说,这都是有划定的呀,不敢随便加的。朱馥梅彻底明白了先前裴律师在湖边说的那番话,人到此时,即是曾经怎样威风八面、温文尔雅,都无法掩饰带有糜烂味道的颓唐。此时,所有的尊严都掩鼻而过,就算是电击得人在抢救床上蹦蹦跳跳,于生命来说,也是就此划了一条黑线,此前为正,今后为负。朱馥梅哭得泪人一般,坐在医生办公室医生劈面的椅子上,转达裴律师对自己将逝时的要求:不抢救,平静自然地走。医生让她在一份文件上签字,她看了一遍,在纸端郑重地写下五个字:妻子——朱馥梅。

  裴律师终是没有熬过又一个除夕,在灶王爷升天的第二天,也就是农历腊月二十四,在医院病床上,拉着朱馥梅的手,平静地走了。走时似乎病痛都接到了命令团体撤离,他的面容平静而祥和,唇角带着满足的笑意,虽然仍是很瘦,但床单笼罩下的身体,奇妙地恢复了往日的挺拔,似乎站起来,照旧那个四十出头的儒雅男人。朱馥梅坐在他的床头边,医生护士都脚步轻轻地带上门出去,留给这对恩爱伉俪最后的离别时间。

  朱馥梅没有看见门外落泪的小裴和美兰。她没有哭,只是不停地吻捧在手里的裴律师那只手,口中喃喃自语:

  你放心地走吧,我不会有事的。我会替你好好在世,替你看这世界好的变化和坏的变化,等去见你的时候,好好说给你听。谢谢你,让我花甲之年知道爱一个男人是什么滋味,知道有爱的性是多美好,知道珍惜生命的真正寄义。以后如果有时机,我会把你装在心里,带你去欧洲,去瑞士,看蓝天绿草白云,感受岁月静好。回去民宿,我会经常去湖边,在我们坐过的地方,给你讲我们遇到的新鲜事,要是有执法问题,照旧要问你,你会回覆我的,我知道。你不忍心离开我,我知道。

  美兰站在外边,怕她伤心太过出什么事,轻轻地敲门。朱馥梅抬头看见,站起来将门打开,让美兰和小裴进来,做最后的离别。

  美兰悄悄问过医生:不是说鳞状细胞癌的恶性没有小细胞癌高吗?为什么裴律师的病会生长得这么快?医生告诉她:这种病在人身体里的生长,和人的蒙受力、心情变化是否剧烈以及周围情况对他的影响,都有很大的关系。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那种人,常以乐观心态积极面对,对控制病情有很大资助,反之,心里装满事又不愿说的人,就算外貌体现出乐观态度,内心照旧消极的,病是看人下菜碟的,你强它就弱,你弱它就强。美兰心里明白了一些,她知道,朱馥梅和裴律师在本质上是一类人,都是心事装心里,轻易不外露,越是不兴奋的事,越是不愿表露出来麻烦别人。她开始担忧朱馥梅的身体,怕她默默肩负蚀心之痛,再把自己也憋出病来。

  出乎美兰意料的是,在料理裴律师后事的历程里,朱馥梅并没有像一般死了丈夫的妻子那样,哭得让人拖拽。她彬彬有礼,就连见到瑟缩着、躲闪着走过来的裴律师前妻老徐,也是别无二致地弯腰行礼致谢。倒是小裴见到亲妈来了,没说话,直接把人拥着朝外走,出了门才说:“我爸一定不希望在这时候见到你,你走吧。”徐姐嘴一扁,就掉了泪:“最后一面你都不让我见?”小裴很坚决:“你走吧。你要是早明白他需要什么,他也不会死。”

  徐姐自知理亏,在殡仪馆外面站了一会,就悄悄地走了。

  在裴律师的遗体推进火葬炉之前,朱馥梅守候着他走完人世间最后几米的路。妆化得挺浓,像个假人。朱馥梅有些忏悔,早知那些人技术差劲,自己应该亲自做这件事。她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轻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我爱你。”

  一小我私家离开这个世界,对某一两小我私家来说,是件痛不欲生的事,可能有一段时间,会走不出伤痛,但是对其他人来说,也不外是惋惜几天,唏嘘几声而已。“这么年轻,可惜了。”认识裴律师的人这样感伤。只有朱馥梅,这个和他做了一年半路伉俪的女人,才像被抽掉了脊骨,轰隆一声垮塌下来。她一连几天,天一亮就去湖边,在两人经常坐着聊天的地方,一坐就是一天。美兰识趣,轻易不去打扰她,只是黄昏时分,自己一小我私家走已往,把游魂一样的她带回来,给她盛上一碗精心熬制的粥,看着她喝下去。美兰早把她的被褥搬到了自己的房间,亲手照顾她的起居,看她这几天险些全白了的头发,从网上找了市里一位有些名气的美发师,许了人家三倍的价钱,让梅兰妮开车已往,连人带工具都接了过来,给朱馥梅把头发剪短烫了。朱馥梅顺从得像个听话的孩子,如同一个牵线的木偶被按剧情换装。这次没染,雪白的卷发相当惊艳,朱馥梅从镜中看到一个全新的自己,新得似乎一个陌生人。

  送走了美发师,美兰关上房门,说:“梅姐,重新开始。”朱馥梅凄然一笑:“哪那么容易。”

  美兰说:“他在天上看到你,会担忧又心疼。”

  朱馥梅无语。

  美兰说:“我们一起去湖边,让他看看,你换了一个新形象,他看到,一定会说这个样子比以前还漂亮。”

  朱馥梅没说话,站起来,拉开房门往外走。

  美兰连忙跟上,两小我私家一前一后,顺着那条熟悉的小路朝湖边走。

  湖水很清,卵石间小小的水草随着水波柔美地浮动。朱馥梅抬头,看着天上飘着的几朵慵懒的白云,和水中云树的倒影,恍如昔日重现,裴律师坐着轮椅,执子之手,怅望静好的岁月。她突然望着湖水“啊~~”地长叫一声,接着放声大哭,直哭得山摇地震。

  美兰长长吁出一口气,知道淤在她心头的那一团工具,随着这哭声,将会慢慢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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