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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9【绿帽忘八】

王梓钧 2744 2021-07-15 18:09:00

  “格位之论,人人平等,蔡督学看了都说好!”

  “快来看,快来买啊,《射雕英雄传》出新的啦!”

  “鞑酋努尔哈赤,竟是李成梁家奴!”

  “鞑子头目罔顾人伦,伪金宫闱秽事大揭秘啊。”

  “……”

  费纯和费瑜,两个书童四处奔走,只为将《鹅湖旬刊》卖给客商。

  可惜,客商的流动性太大,小说连载容易断片儿。

  一个前两天买了杂志,还没来得及走的客商,立即对长随说:“快把《旬刊》第二期买来!”

  没过多久,长随买回杂志,对客商说:“老爷,《旬刊》提价了。价钱翻番,页数还变少了许多。”

  客商居然笑道:“确实该提价,以前卖得太自制。我还怕他们亏本,不出第二期呢,小说岂不是没得看?”

  “老爷仁义。”长随奉承道。

  客商直接翻去最后,捧着小说慢慢阅读。

  读着读着,突然没有了,这让客商心痒难耐,只能翻回去看其他内容。

  “妙啊!”

  突然,客商猛拍大腿赞叹:“这鞑酋努尔哈赤,竟是李氏的家奴身世,竟还蛊惑自己的姨娘!”

  庞春来身负国对头恨,写文章逮着鞑子往死里黑。

  这一期的《辽东论》,不光说努尔哈赤是李成梁的家奴,揭露后金在辽东犯下的滔天罪行,还编造后金贵族之间的宫闱秽事。

  客商对此文重复观摩,计划好生收藏,拿回福建那边吹牛逼。

  直至最后,客商才开始看《格位论》。

  先是惊骇,又觉有理,继而欣喜。

  他是佃户身世,因为家里欠租,被卖给田主抵债。做了几年杂活,又追随少爷出海做生意,刚开始只是跑腿儿的小喽啰。

  靠着智慧勤奋,一步步往上爬,拼搏三十年,才有现在的职位。

  他也置办了家业,甚至娶了娇妻美妾。

  但是,他依旧属于猥贱家奴!

  这种情况很是多见,明末的金坛奴变,首领潘某是京营守备。李自成攻陷北京,潘某带着钱财逃回老家,坐豪车、携仆从去见知县,在县衙宾馆外遇到旧主人。他被主人暴打一顿,打落两颗牙齿,转头就煽动全县家奴造反。

  一个京营守备,钱财丰盛,随从众多,竟然是家奴身世,就连卖身契都还掌握在主人手中。

  这样的家奴,不缺钱,不缺势,只缺身份!

  嗯,还缺一样,人格上的平等。

  客商重复阅读《格位论》,甚至逐字逐句背下来,然后将杂志小心翼翼收入怀中。

  在怀中捂了一阵,他又把杂志拿出,抚摸着封面自语:“旷世奇文,这个赵子曰先生,真乃世间奇男子也。下次再来河口,一定要去劈面请教。”

  突然,客商大叫:“快快去买书,把《鹅湖旬刊》买一百本回来!”

  码头上。

  “买一百本?”费纯以为自己听错了。

  长随扔去一锭银子:“这是二两,快快称重,我还要赶回去见老爷呢。”

  费纯全程懵逼,不知这人抽什么疯,心想下一期还得涨价,至少得把资本给收回来。

  客商获得一百本杂志,马上视若珍宝。

  他这种情况属于豪奴,豪奴与豪奴之间,也会组建同仁会社。把杂志买回去,让社员们黑暗宣传,“格位论”越多人知道越好!

  ……

  壮盛楼。

  今天的戏曲总算演完,陈茂生回到后台卸妆,他是新近蹿红的旦角。

  或许是演女人太多,即便离开戏台,举手投足也带着妩媚。

  陈茂生还没坐稳,就有一个家奴进来,赔笑道:“茂哥儿,我家老爷有请,今晚务须要去一趟。”

  “我晓得了。”陈茂生面无心情,声音却透着娇俏。

  家奴听得心头一荡,随即感受满身恶寒,忙说:“那……那我在外面候着,已经备好了轿子。”

  “便去等着吧。”

  家奴离开,陈茂生枯坐在那,连妆都不想卸了,只是一直茫然发呆。

  绿帽子,缩头龟,都是对同一个群体的称谓——身世乐籍的男人。

  贱籍中的贱籍,平时必须戴绿头巾,腰间系着红搭膊,一出门就能被认出来。

  即便到了明末,官府管得没那么严,但在许多特殊场所,他们照旧必须佩戴绿头巾。

  身边的戏班同伴,都下楼用饭去了,只留陈茂生一人独坐。

  他懊匚啪息,开始继续卸妆。

  卸妆完毕,照旧不想转动。瞥见旁边有一本书,随手拿过来看,也不知是谁留下的。

  至于那个家奴,就慢慢等着吧。

  《格位论》?

  良尊贱卑,在其位;良贱平等,在其格!

  陈茂生死盯着那一行字,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良贱平等!

  良贱平等!

  良贱平等!

  今天杂志出新刊,赵瀚又来到酒楼,顺便结交一下三教九流。

  现在他坐在柜台看书,突然来了一个俊俏少年。

  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而且走起路来恨不正经。水蛇腰不自觉扭动,上下发动臀部和胸脯,整小我私家就像是蟒蛇成精。

  “请问,是赵子曰先生吗?”陈茂生刻意压着嗓子,让自己尽量雄壮一些。

  赵瀚反问:“你认识我?”

  陈茂生说:“我常在酒楼唱戏,自然认得先生。”

  “哦,原来你是唱戏的。”赵瀚笑道。

  这个笑容很真诚,并无任何歧视,陈茂生能够感受获得。

  他犹豫再三,忍不住问:“先生,良贱真能平等吗?”

  赵瀚解释说:“若论人格,人人生来平等。虽然,如果这人做坏事,品行不端,那他就不平等了,他的人格很是卑劣。”

  陈茂生又问:“我没做过坏事,是不是比做尽坏事的老爷们更尊贵?”

  “对,就人格而言,你比他们尊贵,他们给你提鞋都不配。”赵瀚斩钉截铁道。

  陈茂生突然笑起来,发自内心的兴奋。但他很快又疑惑:“可为什么,这些人格卑劣的老爷,又能有钱有权作践咱们呢?”

  赵瀚回覆说:“他们的权位,有些是继续自祖宗,是他们祖宗传下来的福荫。有些是自己挣来的,坏事做尽,不修品德,却得了利益。”

  陈茂生愈发疑惑:“做尽坏事,人格卑劣,却能得利益。我不做坏事,人格尊贵,却被人欺辱。天下哪有这般原理?”

  赵瀚反问道:“满朝禽兽,身居高位。贪官污吏,蹂躏糟踏地方。他们还自诩有品德,天下这般原理不多得是?”

  陈茂生马上怒道:“那你的《格位论》另有甚用?写出来消遣我们这些贱户吗?”

  “我也是贱户,我是流民,我是家奴。”赵瀚说。

  陈茂生愣了愣,低声问:“那有甚法子,让老天爷开眼呢?”

  赵瀚说道:“你唱戏的,该是乐户吧?凭啥乐户生来就低贱?就算你们的祖宗做错了事,这也已往两三百年,十几代人了,怎能还揪着不放。你说,是不是这个原理?”

  “就是这个原理。”陈茂生连连颔首。

  赵瀚也低声说:“既然是这原理,那即是朝廷的规则错了,要让朝廷把规则悔改来。”

  陈茂生问:“怎才气让朝廷改规则?”

  赵瀚笑道:“朝廷要改,早就改了。即是天子允许,做官的也不允许。他们若允许了,还能随意欺辱你吗?他们不愿改规则,就是为了骑在贱户头上作威作福!”

  陈茂生默然不语。

  赵瀚又说:“既然朝廷不改规则,你想不被人欺负,那就只能建个新朝廷。”

  陈茂生猛然抬头,一脸惊骇的望着赵瀚。

  赵瀚微笑道:“你若想去报官,那便去吧,横竖我不认可。我是童生,你是戏子,看官老爷相信谁。”

  陈茂生虽然感应恐惧,却又没来由的有些兴奋。

  左思右想,陈茂生问道:“赵先生,以后我还能找你说话吗?”

  赵瀚颔首道:“我每月来酒楼三天,若有什么话,尽管来找我说。你是乐户,我是家奴,咱们该是兄弟才对。”

  “那我先走了。”

  陈茂生捏了捏拳头,迈步朝门外走去,水蛇腰也不再扭了。

  一想到要陪糟老头子留宿,他就恶心得发吐,脑子里全是赵瀚说的那些话。

  “茂哥儿请!”家奴守在轿旁。

  陈茂生恢复做派,轻移莲步而行,徐徐坐入轿中,娇声付托:“烦劳,帮我买本《鹅湖旬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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