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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9【老相好】

王梓钧 2916 2021-06-30 18:36:12

  在烈女牌坊立起来以前,陈氏和费元鉴都暂住在书院。

  至于家里,费元禄已经派人封门。

  妙想天开多日之后,费元鉴终于找到陈氏,忍不住问:“你真是我亲娘吗?”

  陈氏手捧念珠,模棱两可道:“傻孩子,无论是与不是,今后都只能是了,咱们娘俩都别无选择。”

  费元鉴琢磨一阵,实在想不明白,又换个角度问:“那……那我以前的亲娘,确是我亲娘吗?”

  “她为你而死,无论是与不是,你心里都必须认。知恩图报,这个原理可明白?”陈氏照旧不愿说清楚。

  费元鉴都快被逼疯了,爽性提出要害问题:“那我亲爹到底是谁?”

  陈氏起身走已往,轻抚其头顶,低声说:“记着,你亲爹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始至终,你只能有那一个亲爹。若今后有谁找上门来,你不得认,打走即是。”

  费元鉴瞬间脸色苍白,这话他总算能听懂,自己果真是一个野种!

  难怪母亲留下的遗言,并不怨恨造谣者,只说是被族人逼死,确系造谣者歪打正着了。

  陈氏踱步回到座位,手里拨弄着念珠,轻声细语道:“坐下说话。”

  费元鉴乖乖坐好,第一次仔细视察这位小娘。

  陈氏今年只有三十多岁,常年青灯古佛,皮肤有些苍白。她并不涂脂抹粉,甚至不戴任何饰品,但那瓜子脸照旧显得妩媚,一对漆黑的眸子似乎能洞察人心。

  陈氏的目光扫来,费元鉴连忙低头,不敢与之直视,心中生出几分敬畏。

  陈氏叹息一声,说道:“我知你心有抵触,但你娘临死之前,已把你托付给我,还让你跪下认我为亲娘。我与你,是一体的,今后即是你的慈母。”

  “娘。”

  费元鉴喊得有些别扭。

  陈氏顿感欣慰,露出慈祥笑容,申饬道:“从今往后,不行再任性妄为。”

  “孩儿晓得。”费元鉴经历了许多,就算没有变得成熟,也知道自己拽不起来了。

  陈氏仔细给费元鉴做分析:“你母亲留下的遗产,珍贵者不是那些家业,而是冷冰冰的烈女牌坊。牌坊不倒,你一个孤童,便无人敢动你。”

  费元鉴默然,突然感动得想哭。

  陈氏继续说:“含珠书院的山长费元禄,此番得了偌大利益,威望甚至盖过族长,他也是必须保住你的。你要多多倚仗于他,可知?”

  费元鉴听得认真,连连颔首。

  陈氏又说道:“岂论是烈女牌坊,照旧那费元禄,都只能保得你一时。你要努力出人头地,可知?”

  “可孩儿真的不擅念书。”费元鉴苦恼道。

  “再不济,也要考个秀才,”陈氏说道,“有了功名,才气花钱捐贡生,就算倾家荡产,也要捐个小官来做。你一直窝在铅山,只会在这里发霉,横竖要跳出去才行。”

  费元鉴若有所思,他确实不想留在铅山,这里戳他脊梁骨的太多。

  陈氏付托道:“被你吓坏的学童,听说近日有所好转,你且去劈面赔礼致歉。”

  “我凭什么给他致歉?”费元鉴故态复萌,那跋扈的脾气始终还在。

  陈氏教导道:“你自己念书不行,其他族人又不与你亲近,今后谁又能帮衬你呢?你以往比力顽劣,又背负着不堪谣言,必须勤修自己的品德。不管是做给旁人看,照旧真的洗心革面,你都要孝敬尊长、友爱族人、团结同窗、宽待乡邻。如此,你即是德孝之人,就算谁要抢夺家业,好歹也得忌惮悠悠之口。你若仍像以前那般,恐怕被夺了工业,旁人还会拍手称快。”

  这话说得很是透彻,结合近段时间的遭遇,费元鉴由衷敬佩道:“娘教训的是,孩儿一定牢记。”

  陈氏微笑道:“我听说,那个学童颇为聪慧,你要多与他亲近亲近。不惟是他,凡有前程的同龄人,你都要多多结交。你若与那个学童和洽,便能让旁人知道,你费元鉴已经洗心革面了。快去!”

  “我听娘的,孩儿走了。”费元鉴快步离开。

  他也确实想交朋友,究竟只是个半大孩子。

  不说以前的追随,就连从小一起长大的书童,都追随其亲人逃得无影无踪,顺便还卷走家里许多浮财。

  他得交朋友才行,至少要有个聊天玩耍的同伴。

  虽然只跟陈氏接触数日,费元鉴却愿意听这位小娘的话。

  “咚咚咚!”

  费元鉴离开片刻,突然有人来敲门。

  陈氏只有一个心腹侍女,如今留在家里镇场子,并没有带来含珠书院。

  她亲自前去开门,看清来人之后,吓得立即把门关上。

  “小姐!”

  魏剑雄伸手阻住,他力气很大,生生把门推开:“小姐,我又不是贼人,你这般畏惧作甚?”

  陈氏退后几步,再无之前的从容:“左右请回。”

  魏剑雄这个糙男人,竟然羞涩吐露心声:“自老爷流徙边疆,我寻了小姐整整三年,从扬州一路探询到铅山。小姐不愿见我,也不愿跟我说话,我便在鹅湖做了家奴。这十多年来,只盼每年盂兰盆节,借小姐礼佛的时机,能远远看小姐几眼……”

  “休要乱说,你快走吧!”陈氏心慌意乱。

  魏剑雄继续说道:“我知自己猥贱,不求此外什么。老爷当年救我母子,我这条命都是陈家给的……”

  “你快走!”陈氏转身低吼,呼吸变得急促。

  魏剑雄咬咬牙,兴起勇气说:“小姐,我至今也未娶妻,也从来没有近过女色。每次追随费少爷去青楼,即是他给我叫女人,我也一直守身如玉,我连那些女人的手都不碰……”

  “混账,快滚!”

  陈氏终于发作,满身哆嗦着,将手中念珠砸过来。

  魏剑雄伸手接住,把念珠收进怀里,小心翼翼生存好,退出房间说:“小姐,今后有甚麻烦事,就派人告我一声。就算豁出命来,我肯定也是要资助的。若是……若是小姐不愿留在铅山,我便带小姐逃去别处。我这些年也攒了些钱,可以置家立业……”

  “滚!”

  陈氏压抑不住,高声怒吼起来。

  魏剑雄不敢再说,把门关好之后,羞红着脸跑出院子。

  陈氏跪地合十,胸口起伏不定,闭眼念诵道:“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苦园……”

  显然,二人私下晤面,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

  癔症,学名“疏散转换性障碍”,受剧烈精神刺激而发作,多数在一年内就能自行缓解。

  《儒林外史》里范进中举,突然兴奋得发狂,被人打一巴掌便好,那也属于癔症。

  刚开始的半个月,徐颖完全阻遏自己。

  端饭给他就吃,也不跟你说话,只一直不停的背书,而且还知道自己找茅房。

  背完《论语》,就背《大学》,背完《大学》,再转头去背小四书。

  小四书可不简朴,虽是蒙学读物,却堪称应有尽有。一般不要求背诵,只需理解影象,以塑造学童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

  这些书本内容,徐颖竟能全背下来,重新到尾记得一字不差。

  一直背到《五字鉴》,这本书他没有,只旁听背下几段。

  徐颖便去请教庞春来:“先生,蛇身而牛首,继世无文章,后面几句是什么?”

  庞春来愣了愣,随即大喜:“你的癔症好了?”

  徐颖也愣住了,瞪大眼睛,吞吞吐吐道:“我……我……”

  “好了便成,好了便成,不要去多想。”庞春来连忙抚慰。

  这天黄昏。

  庞春来正在开小灶,教导赵瀚、费如鹤、徐颖学习算术,费纯则在一边悄悄打瞌睡。

  费元鉴突然进来,朝着庞春来作揖:“先生,门生以往顽劣,扰乱课堂讲学,还请先生原谅。”

  庞春来干了坏事,难免心虚多疑,只颔首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费元鉴又对徐颖作揖:“徐同学,我不应欺负你,请你原谅我不懂事。”

  “不用致歉,不用致歉,我原谅你了。”徐颖心有余悸,一看到费元鉴就怕。

  费元鉴又对赵瀚、费如鹤作揖,甚至把费纯都算上:“诸位同学,今后我要努力念书,只盼能与诸位做朋友。”

  赵瀚下意识朝庞春来看去,师徒俩对视一眼,都搞不清楚啥状况。

  赵瀚哈哈一笑,起身拉着费元鉴的手:“都是同学,何须说那许多,快快坐下一起学算术。”

  在遭到无数人排斥讥笑之后,赵瀚能够第一个接纳,费元鉴感应很是兴奋,对赵瀚的观感直线上升。

  赵瀚心里却越发警惕,气死别人爹,逼死别人妈,这是不共戴天之仇。

  然后,很是头疼,庞春来硬拉着他学算术,说是今后行军打仗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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