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生长

　　夜的交响曲，前奏响起。

　　天空一点点地暗了下去，窸窸窣窣地，鬣狗和秃鹫试探性地向着园地中的尸体围拢过来。王千度从缴获来的医药箱里取出了纱布和药品，给受轻伤的同学一一包扎。他的手法虽然青涩，但胜在爽性有力，一会儿功夫，就替在场的所有轻伤者包扎完了。

　　做完这些之后，王千度和我们站在一起，缄默沉静地看着仍躺在地上呻吟的重伤员。

　　那个被打断手脚的女生痛苦地哀嚎着，她召唤一发子弹，一发能够让她挣脱痛苦的子弹。她张大了嘴巴，胸膛微微起伏着，用无助的眼睛恳求地望着王千度。

　　王千度痛苦地从怀中掏出了一把手枪，他轻轻走到了女生身旁，轻轻地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将枪口塞进了女生的嘴里。女生哆嗦着，她像掉入冰窟一般，牙齿不停地敲打在枪口上，咯咯作响。

　　“没事的，没事的，很快，就像睡着了一样。”王千度轻轻地帮女生闭上了眼睛，轻轻地在她耳边慰藉道。

　　听，有一只夜莺，她发出了清脆的叫声，一口气飞到了月亮上。

　　王千度抹去了脸上的红白之物，将手枪拔了出来。他的手在微微哆嗦。

　　他转身看向了另一位重伤员，一位男生，他离手雷爆炸时很近，身上嵌进了七八个弹片，鲜血把他包裹成了一个血人。

　　王千度提着手枪向他走去。

　　“不，不！求求你，求求你！我还不想死，我另有救，我另有救……”男生哭道。

　　王千度扔掉了枪，他走到男生身边慰藉道，

　　“放心吧，能救的，只是皮外伤而已。”

　　男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真的吗？我还能活下去的对吧？我还能活下去的吧？”

　　“虽然可以。只要你相信自己，你一定可以活下去。”王千度守在他身边，不停地慰藉道。

　　王千度和他聊着天，一直聊，一直聊。聊人生，聊哲学，聊恋爱，聊青春……一直聊到夜的交响曲奏完了第一章，聊到男生宁静地进入了“梦乡”。

　　在黑暗之中，王千度将男女生的尸体堆到了一起。他默念起了咒语，一团火球包裹住了他们。在火焰的上下飞翔中，他们洗去了肉体的极重和桎梏，像夜莺一样，轻盈地化作了夜的天使。

　　我们走掉了，离开了那块土地。

　　不知道走了多久，只听到王千度说道，

　　“今天就在这里吧。各小组清点人数。”

　　我们在一块巨大的黑石下停了下来，安平静静地，再也没有半句诉苦。王千度此时已经建设起了至高无上的威信，对他的所有质疑与恨意悉数化作了敬畏、崇敬与依赖。

　　在场还剩三十六人，不算王千度的话，重伤加死亡的八人全都回到了地母的怀抱。

　　王千度重新编排了组别，每组六人。我、刘晓月、小胖毫无争议地成为了组长。或许这一次是王千度点名指派的缘故，小胖并没有推辞组长一职。

　　让我惊讶的是，王千度依然指派天宸、周嘉、程杨为小组长。

　　天宸三人受宠若惊，看向王千度的目光中充满了感动。不管王千度此举是收买人心照旧真的任人唯贤，至少从现在开始，王千度已经彻底掌控了整个组织，他的领导焦点职位已经无可动摇。

　　王千度自己并没有担任组长一职，他的职位早已是至高无上。

　　穿越到异世界的第四天晚上，我们终于形成了以王千度为焦点的严密组织，在这个组织中，只会有一个声音，而这个声音会获得整个组织无条件地坚决执行。在《三体》中，从民主到集权只用了五分钟；但在我们这里，这个时间被延长为了四天。也因此，我们支付了异常凄惨的价钱。

　　我们取出缴获来的快捷食品和清水聊以慰藉空空如也的肚肠。虽然已经整整一天没有进食，但是我们都没有丝毫胃口。夜的交响曲继续演奏着，我们安平静静地聆听这场沾染鲜血的音乐会，脆弱的内心被死亡的阴影包裹，生存的压力与突如其来的苦难像麻药一般使我们丧失了敏锐的情感。

　　我们变得坚强了，或者说，我们变得麻木了。

　　一夜无话，一夜无眠。

　　在魔兽森林的第五天，天降大雨。我们紧紧围坐在大黑石下，缄默沉静地望着晶莹的雨帘。

　　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看过雨了。不看手机，不玩游戏，既不上课，也不事情，就这样坐着，看着雨水融进时间，在空间上绵延，在时间上延宕。

　　时间过得好慢好慢，慢到我的思绪也像蛰伏的熊一样平静地睡着了。

　　在这样的气氛里，男女之别彻底消失。女生靠在男生的肩上，男生躺在女生的怀里，无穷无尽的雨幕将世界冷冷地阻遏开来，我们紧紧拥抱，相依为命。

　　睡意汹涌地袭来，将我们吞入深深的海底。我们沉沉地睡去，却又很快地惊醒。醒来之后，一瞥这天，这雨，便又陷入甜睡。

　　如此循环往复，真实和虚幻叠在一起，我们早已分不清是在现实里照旧在睡梦里。

　　仅仅已往了一天，我们却像是过了一年。在魔兽森林的第六天清晨，雨停了。我们又一次背起了行囊，扛着缴获来的枪支弹药、食物药品，继续前行。

　　在经历过血腥杀戮和昏睡一整天后，眼前的世界似乎被披上了一层薄纱，灰蒙蒙的。我们开始变得粗鲁、野蛮，大多数时候都是缄默沉静着一言不发，一旦有时机就放肆地大笑大叫，似乎非得用一种刺激的方式才气掀开这层薄纱，感受到彻底在世的滋味。

　　王千度开始教我们打枪。跟我们解说枪械的基本知识，他从枪械的结构讲起，和我们讲弹匣、机匣、击发装置、拉机柄、标尺、准星、握把……

　　他的每一个字像凿子一样一下一下地凿进我的脑子里，刻进了我的脑海深处。

　　我们行走在原始森林中，幸运的是，兽潮那日所遇见的庞大魔兽一只也没碰上。偶尔撞上来的狼熊虎豹，看着凶猛，实则一枪撂倒。

　　我便秘了三天，然后突然拉稀，我的屁股上满是黄褐色的液体。我没有纸，随手捡了树叶擦拭。干涩的树叶上有坚硬的条纹，竟将我的屁股刮出了血。

　　我一瘸一拐地拉上了裤子，决心要一直便秘下去。

　　我曾经以为，拉屎没有纸会死；现在想想，死哪有那么容易。

　　这样的事情另有许多。

　　在魔兽森林走了一个礼拜，我们所有人都生长了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