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旧怨
隆冬腊月,京城。
接连飘了几日的雪,今儿总算是放了晴。枝丫上肥嘟嘟的家雀儿正歪着小脑袋梳理羽毛,突然听着“吱呀”一声轻响,似被惊到了,豆大的黑眼睛四处张望一番,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树叉上的残雪被它一蹬,扑扑簌簌地坠下。
“哎哟!”
浅碧色衣衫的小婢女一摸脖子,触到一捧湿漉漉的雪水。气恼地暗啐几口,抱着几枝红梅往屋里去了。
无人留意到窗台之下一闪而过的身影。
那小宫婢进屋后先将昨日的花儿换掉,瞥见半开的窗子疑惑地“咦”了一声。她明白记着昨儿夜里照旧关好的……
“女人,今儿的梅花开得悦目极了……”
内室空无一人。微风掀起纱帐,里头被褥整整齐齐被推到了一边,竟一ㄇ空的。
“女人又不见了!”
她这一声掷地响亮,长廊之下,丫鬟妆扮的少女明显一滞,随即加速了步子。
披风雪白的裘毛遮住了她泰半边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圆润,澄澈。虽瞧不清楚面容,想来也必是个美人坯子。
“送上将军令,有要事出府。”
说话的小丫鬟声音嘶哑难听,似指甲刮过老树皮,守卫便多瞧了她两眼。
正值隆冬,虽说天儿是冷了些,却也未冷到这般田地。这小丫鬟一件披风裹得严严实实,兜帽又拉得极低,叫人完全窥不见真容,属实怪异了些。
然而不等他仔细琢磨,那丫鬟又开口了,“还不速速让开,误了上将军的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许是上将军养在府中的某位奇人异士吧。如此一想,倒也通了。守卫微微侧开身,准备开门。
“别让她出去!”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吼,守卫手一抖,竟生生将府门推开了稍许。
唐妧妧见状,忙挤身已往。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她就能出去了……
“好啊你,我道是跑哪儿去了,原来在这儿。”
“疼疼疼疼……”
耳朵骤然被人拎起,唐妧妧不得已缩回了刚刚跨出门槛儿的脚。
“胆子不小啊,都敢从正门溜出去了。”
“爹爹你听我解释……啊……疼疼疼,爹爹你先松手……”
眼下的状况太过杂乱,守卫不动声色地将府门重新掩上,又退开几步,免得被波及。
上将军唐正是个专情之人,府中自始至终都只有唐夫人一位正室。两人下育有两儿一女,宗子唐既明替父驻守边关,已多年未归家,次子唐既文在朝为官。
唐妧妧排行最末,又是家中唯一一个女孩儿,得来不易,唐正待她总是要比两个儿子多几分宽容。
闯了什么祸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模作样地呵叱两句便算了了。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唐妧妧才养成了这无法无天的性子。厮闹起来,饶是唐正,也时常拿她无可奈何。
“爹爹爹爹,我晓得错了。”
唐正冷哼,“这话你每日说不下十遍,从未有一次见你是真心悔悟的。我唤了房嬷嬷过来,待会儿让她好好教教你规则。”
“我不要她教!”唐妧妧甩开唐正的手,转身要往外跑。
“你给我站住!还敢跑!”唐正瞥一眼手下的人,“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忙抓住她!”
“爹爹你不讲原理!”唐妧妧躲在树后与他们绕圈儿,一张小脸儿涨得通红,不知是被冷风吹的的照旧气的。
“不讲原理?你同我惹出那般祸事还指望我同你讲原理?”唐正脱下大氅递给丫鬟,看样子竟是要亲自上阵。“当日我与你母亲是如何劝你的,你偏偏不听。还“今生非太子殿下不嫁”,好啊,如今圣旨已下,万事皆备。你倒好,又变了主意!”
“我告诉你,这桩婚你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我不!”
唐妧妧死命抱住树干不撒手,侍卫没有措施,只得松开。下手重了怕伤到她,下手轻了则全然无济于事。一时不慎,又被她逮着时机跑了。
“还敢顶嘴,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女人,别跑了,脚下滑小心跌了。”
“你们不追我就不跑了,”唐妧妧一个侧身,犹如一条灵活的游鱼,与拦截她的两名丫鬟擦肩而过。
“女人,慢着些……”
余光瞥见门口那抹青色的身影,唐妧妧身形一转,一溜烟儿地跑已往,躲到那人身后。
“阿娘,爹爹要打断我的腿……”
她垂眼,纤纤十指绞紧衣裳下摆,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甚至还配合地红了红眼圈儿。
“是该罚,”方听兰在她头顶不轻不重地扣了一下,随后看向唐正,半带责备道:“你也是,这么大一小我私家了,还同一个小丫头如此厮闹。”
“就是,就是!”唐妧妧探出半个头冲唐正吐了吐舌头。
“你……”
唐正甫一开口,她又“嗖”地缩回了脑袋。
唐正冷哼一声,拂衣往屋里走。
进了屋,有丫鬟送上手炉,唐妧妧抱了一会儿便丢在了一旁。刚刚一番闹,身上倒也不觉得冷。
“阿娘,”她使劲儿摇着方听兰手臂撒娇,“我不要嫁给太子……”
当今太子姓谢名行秋,乃先皇后之子。在众兄弟之中排行第五。
坊间听说,这位太子虽生得貌若谪仙,却是一位喜怒无常,心狠手辣之人。
早些年时候,他曾一夜之间屠了某位老臣满门,老弱妇孺,一个也未放过。只因那老臣与他意见相左,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而已。
行径如此恶劣之人,唐妧妧是断断不愿嫁与他的。更况且,不日前,她还与这位太子殿下添了几分过节。
那时,她并不知晓面前之人即是众人口中凶神恶煞的“活阎罗”,听得他奚落将军府日渐衰微,大不如前,爹爹如此如此欠好,一时气恼不外,提起裙摆上前两步,趁着他不备,将人踹下了水。
幸而闹出的消息够大,许多宫人太监急遽赶来,徐徐地竟将她挤出了人群。
太子应当是没有看清楚她的面容的。
但凡事总有个例外,以防万一他时候追念起来,疑心到自己身上,唐妧妧逢人便说:“太子殿下丰神俊朗,宽厚仁慈,臣女仰慕殿下已久,今生是非太子殿下不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