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没有立刻定下。
“卡尔，去取我的账簿。”图拉真命令。
身边一个棕发男人唯唯诺诺地应和着。
他是图拉真的书记官，卖力清算家族的财政事宜。他的眼睛很小，鼻梁笔直，一切涉及到金钱的事都逃不出他的眼睛。
“奥拉，奥卢斯，关于交易的事情我们还要从长计议，”图拉真微笑，强烈的自尊在他脸上形成一道崎岖不平的沟壑。
“令尊的葬礼一共连续三天，角斗士也要战斗三天。今天不外是开胃菜。”
他的眼睛像是在喷出嫉妒的火焰，“今天已经很晚了，我们来自东方的角斗士需要休息。”
“如果三天之后，这小子还在世，我们不妨再来讨论一下交易的事。”
东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对姐弟被送出地下室。
他明白看到名为奥拉的女孩转头看了他一眼，像是不舍。
这里原来就不是他们该来的地方。湿润、阴冷，他们只能睡在稻草铺成的席子上，翻个身，黄土夯成的墙壁都在掉灰，稍不留心还会被老鼠啃噬身体。
东早就习惯这种情况了，但对于高屋建瓴的贵族，则显然没有。
究竟他适才无意间瞥到了奥拉紧皱的眉头。
就像太阳和月亮永远不会相遇，他们的命运本不会、也不应有交点。
地下室里只留下了图拉真和东、阿舒尔三人。
图拉真冷冷地审察眼前这个东方的少年，他命令阿舒尔取来了藤条，阿舒尔纵然已经猜到要发生什么，他不敢违抗主人的命令。
藤条浸偏激油，倒刺嶙峋，是最好的刑具。
旧的伤口还未愈合，新的伤口已经在藤条下发生。东咬紧牙关，刚刚止的血再次在身体上横流。
经过今天的战斗，他的体力早已耗尽了。每一下鞭笞都像是在敲打他的神经，让他变得缓慢，一点点拉入深渊。
但是他没有，他在蒙受着一切。
“你对我来说就是一只虫子，连按死的价值都没有。”
图拉真发泄着妒火。他想象不了，自己的职位就如同天上的神明，为什么奥拉甚至不愿意正眼瞧他？
他仅在二十六岁的年纪，就担任了罗马的财政官，元老们将他视为未来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无论是身世、见识、甚至是力量，他都是最优秀的，占星术士说他终将统治一方土地，作为天上的神明，睥睨着天下众生。
他越想越气，手上的力度加紧。
空气的流向倏忽改变，气流像是拳头，打在东的身上。
气压将他的脸挤得变形，空气中似乎有一双巨擘，疯狂地捶打着东的脸。
纵然东已经身经百战，也不能蒙受这样的拷打。更况且眼前这位高屋建瓴的男人，像是在操控古老的巫术。
他脸肿的老高，嘴角呲出几滴鲜血，原本的伤口再次撕裂。
鲜血飞溅的速度极快，溅上了图拉真的紫袍。
在这个年代，紫色是最尊贵的颜色，纵然怀揣万两黄金也未必能买获得。这种紫色提炼自地中海的紫贝，锻炼数以千计的贝壳才气有这么庄重的颜色。
图拉真蓦地笑了。那不是开怀大笑，那是气急的笑。
他端起东的下巴，仔细地审察着东的面孔。
东的脸青一块紫一块，满脸都是血污，气息微弱。
空气在扭曲，就像埃及白沙漠上升腾的热气。空气在剧烈的升温，转瞬之间地下室竟然被水汽笼罩，汗水自后背涔涔流下，在伤口上爬行着，疼得撕心裂肺。
阿舒尔看得毛骨悚然。他只在传言中听过，帝国的元老们、包罗那位高屋建瓴的天子，所有人都能操控巫术。
他们伸手可以撕裂天空，降下暴雨，也可以用海水袭击丰茂的农田。腓尼基人战无不胜的船队就是被他们的祖先扑灭。
阿舒尔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只知道，如果主人真的发怒，纵然是自己也不会留下活口。
他弯下身子，跪在地上，乞求主人的饶恕。
“我伟大的主人，饶恕我这位兄弟的过错吧！”他的话说得断断续续，毫无底气，“我们都是您忠实的仆人，我们永远为您战斗！”
难以想象，阿舒尔前不久还在罗马的角斗场里，将不行一世的角斗士库雷击溃。今后之后，帝国的人民都记着了他的名字——阿舒尔，也记着了他们年轻的主人图拉真。
“说得好听。”图拉真冷哼一声。他将视线扫过阿舒尔坐卧不宁的脸，冷笑着。
他不相信诺言，不相信人与人之间脆弱的关系，他只相信自己的力量。
从他懂事起，他就被见告将会是家族的继续人，将会有最好的帝国老师栽培他，只因为他在十二岁那年，便觉醒了古神的力量。
天空之怒。
起初他只是觉得身边的气流怪怪的，只要想，他就击落天边的雄鹰。他甚至层用这股气流杀死了发狂的犀牛。
吟游诗人在赞美着，掌握天空的人，会将帝国收入囊中，他们无畏的军团将踏过莱茵河，在北方筑起钢铁的长城，他的功名将会被万世赞美。
但纵然他有天生神力，仍不能撼动女孩的心。
“很好，那我命令你杀了他。”图拉真一字一顿的说，“杀了他，你就会获得我的原谅。”
东的眼前一片血红，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主人。
这句话并不是说给阿舒尔，而是说给他听的。
“怎么样？能下得去手吗？”图拉真收敛了力量，他颇具玩味地看着这两人。
东剧烈的咳嗽，甚至吐出一大口鲜血。阿舒尔匍匐在他脚下，像是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
他想起了自己年幼的岁月。从奴隶市场买来的时候，阿舒尔已经进入了角斗士学院，那一批奴隶足有三四十人，而到最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他们一起赢得了帝国人的喝彩，为图拉真获得了无数荣誉。他们配合战斗，甚至击败了一小波逃跑的正规军。
他们也曾在角斗场上坚持，他们的目光透过盔甲，投到相互身上。将生平所学尽数使出，那场战斗连续了小半天，最后阿舒尔险胜。
精彩的战斗让帝国人纷纷竖起大拇指，这意味着宽恕。
东用尽全身力气摇头。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想起了家乡的一句话。
余光里，他看到奥拉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折返回来，躲在泥柱的后面，直直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