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
“或者说,不能,”顾旭看着远方,用没有丝毫波涛的声音说道,“您知道,我没有足够的时间,也无法给她一个确定的未来。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我不能任性。”
陈济生看着少年清癯的面庞,轻轻叹了口气。
世人只看获得他鲜明亮丽的一面,只知道他拥有着令人羡慕的天资和机缘,却不知道他背后的痛苦。
他今年只有十七岁,本应是生机蓬勃、恣意洒脱的年纪。
然而他却过得像是个清心寡欲的苦行僧,把一切属于少年人的心绪深深地埋葬在心底。
早熟,果真是有价钱的。
“三十岁前成为圣人,我相信你能做获得的。”陈济生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脊背。
他知道顾旭是个信念坚定的人——他需要的从来都不是别人的慰藉。
“谢谢。”顾旭笑了笑。
他的人生一直是单调无味的,就像修行文籍上枯燥的白纸黑字。
但当那个少女泛起时,生活突然有了惊喜。
就像是十月初那个小雨淅沥的早晨,递到他手中的、装着鱼生粥和桂花糕的精致食盒。
所见所闻所感,目之所及都开始有了颜色。
不外理智告诉他,他不能贪恋这些斑斓的色彩。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默默闭上眼睛。
…………
这时,陈济生清晰地感受到,沂水驱魔司衙门周围的阴煞之气突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朝着顾旭所在的位置汹涌而来。
“这小子竟然又顿悟了!”他感应有些惊奇。
虽然他早就知道顾旭拥有非同寻常的修行资质。
但是一闭眼就能入定,一入定就能突破——这依旧有些超出凡人的认知。
看到这一幕,陈济生立即从衣兜里的小瓷瓶中掏出一枚“长明丹”,塞进顾旭口中。
作为总领一县斩妖除魔事务的主座,陈济生的身上总会携带着少量各式各样的丹药——这样一来,当手下的修士在修行历程中受阴气侵蚀走火入魔,他才气实时进行处置惩罚,制止悲剧发生。
现在,他随身携带的丹药正好派上用场。
就在顾旭吞下丹药的一瞬间,《赤炎真诀》飞速运转,将这些运气转化成灼热而磅礴的真元。
……黄泉第二曲……
……黄泉第三曲……
……黄泉第四曲……
在长明灯火的照耀下,顾旭沿着蜿蜒曲折的“黄泉路”大步流星地向前行进,不知不觉间,竟连破数个小境界,修为直接飙升到了“黄泉第四曲”。
陈济生默默关注着这一切,心头感伤万分。
…………
几分钟后,顾旭睁开眼睛。
朔风吹散了天穹中的薄云,露出了弯弯的新月。
银白的月华落在少年脸上,使得他的眸子格外明亮。
他右手握紧拳头,随后徐徐松开。
此时现在,他清楚地感受到,炽热的真元在他的经脉之中飞跃咆哮。
像一座缄默沉静的火山,期待着喷薄发作的刹那。
“谢谢。”他转过头,再次对陈济生说道。
这次他谢谢的,是陈济生实时塞到他嘴里的“长明丹”。
“不客气,”陈济生淡淡笑道,“作为你的上级,这是我应该做到的事情。”
顾旭缄默沉静片刻,徐徐开口道:“陈大人,我现在想去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您应该记得,不久之前,有一只‘恶灵’级的槐树树妖通过‘跳神’仪式,将自己的一缕分魂寄生在白氏家族的一位少妇身上,”顾旭语气平淡地说道,“其时,我跟时小寒接了这个任务,前往寻柳街,抹杀了这一树妖的分魂。
“现在,我想去解决掉那只树妖的本体,免得它继续祸殃沂水黎民。”
尽管顾旭的脸色很平静,说话的声音也很平静,但陈济生却感受获得,少年现在的心情并不是很好。
“你有掌握吗?”陈济生问。
顾旭点了颔首。
“那树妖虽然是‘恶灵’级鬼魅,但是在少了一缕分魂后,它的实力已经大幅下跌,”他认真地分析道,“我现在尽管只是个第二境修士,但拥有‘惊鸿笔’后,我与第三境修士战斗也能不落下风。
“再说,我身上另有司首大人给我的‘替身手环’和‘破空珠’,就算打不外它,我也能做到全身而退。”
说到这里,顾旭微微一笑,把手腕上的“替身手环”展示给陈济生看。
“好吧。”陈济生回应道。
看得出来,顾旭这小子早就下定了决心——他最后这句话,其实是说出来让自己放心的。
“不外,顾旭,现在驱魔司还没有杀树妖的任务,你的功勋要怎么算呢?”
“等我回来再算吧!”顾旭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
他一只手握着纤细的“惊鸿笔”,另一只手用铜币占卜槐树树妖所在的方位。
随后,他施展“流星走月”身法,瞬间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此时现在,衙门的台阶上,仅剩下陈济生一人。
朔风迎面吹来。
裹挟着压抑、急躁、窒息的情绪,钻进了他的衣袖。
他望着洒满月华的青石地面,看那朦朦的白光,只觉得像是一层薄薄的积雪。
…………
约莫一刻钟后,顾旭的身影重新泛起在陈济生的视线里。
他衣袂飘飘,步履如风,青色布衫依旧一尘不染。
他的眸子依旧澄澈洁净,像平静无波的湖面,反照着天地万物,唯独不见本心。
“陈大人,我回来了。”
“那树妖呢?”
“死了。”
他说话的语气很随意。
不像是在讨论一只“恶灵级”鬼魅的生死生死,却像是谈起鸡毛蒜皮的家常小事儿。
与此同时,他从腰上取下玉佩,轻敲两下,放到陈济生的面前。
这一回的影像很短暂。
只见一株高峻挺拔的槐树傲然屹立于山坡上。
枝干壮硕,煞气逼人。
清瘦的少年站在它的树荫下,提起纤细的毛笔。
山坡上突然下了一场雪。
白雪压在枝头。
宛若东风拂过,梨花盛开。
待到雪化之时,那棵高峻槐树已然枯萎,接着化成了灰。
“真是无趣。”
少年轻叹一声,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