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等不归人
木盈华苦笑道：“事到如今，我另有须要骗你吗？妹妹，我只是个欢场女子，卖身、卖笑、卖怜爱、卖弄风骚才是内行，如你那般无论是伧夫俗人照旧神仙鬼魅的故事都信手拈来的本事可真没有。”
孟小鱼被说得有些欠美意思起来。虽然被木盈华骗了她很恼火，但她却并未因为她身在欢场而看不起她。她觉得自己约莫潜意识里相信了木盈华说的故事。
她曾在书中读过一句话：每当你觉得想要批评什么人的时候，你要记着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你拥有的优势。
她立刻就想到，木盈华之所以沦落欢场，虽然是因为她未曾有过如她一般的梦境，木盈华的父亲也没碰巧救过哪个朱紫。
“你把孩子生下来了吗？”她问道。
木盈华并未直接答她，而是自顾自地说：“我从舅母那里带走了弟弟，可我并没有几多盘缠。我住不起客栈，也不敢住客栈。一个未婚女子大着肚子住客栈里，会引起几多非议？”
“你可以装作你已婚了，横竖国都未有人认识你。”
木盈华的笑容悲凉而苦涩：“我租了个破屋子住下，每日在街头卖唱，勉强维持着我和弟弟的生计。厥后我肚子越来越大了，卖唱的收入便越来越少，我便和弟弟一起到街上的包子店资助。我们不敢要人为，只请老板给我和弟弟每人一个包子吃。老板有时候有卖剩的包子，便分点给我和弟弟带回家，我们便能吃上两顿；若老板把食物都卖光了，我和弟弟每天就吃一顿。即即是那样的日子，到我生下儿子之时也终止了。故而半月后，我便又上街卖唱了。”
在尚赫国都这种富贵之地，在这个阶级分化如此严重的地方，在这个男女之别如此明显的世界，木盈华想要独自抚育一个尚未成人的弟弟和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何其难？
“原来姐姐你不是一开始就到了这珠翠楼？你还生了个孩子……”
这样的情景完全超出了孟小鱼的想象。她努力回忆，感受在梦中的电视或影戏里也偶尔有过这样被逼卖唱的女子，但她觉得那些女子都离她极其遥远，她也从未真正体贴过那些人的生活。
木盈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留下的只有悲凉和苦涩。她幽幽一叹，继续说道：“我这样坚持了三年。三年里，我没等到那个帝博屯国的人渣，而我的孩子却越来越大了，弟弟也大了，他们随着我，毫无前程。”
“那人真是个十足的人渣！”孟小鱼恨恨地说道，“姐姐，你为何不带着孩子去找他？”
“找他？如何找？我只知道他是帝博屯国人，有一个离奇的名字叫朱林风昌东喜维。”
“朱林风昌东喜维。这是他们帝博屯语的名字吗？”
“我想是吧。可我连如何去往帝博屯国都不知，也不知那个国家到底有多大，说的话我能否听懂？再者，我带着两个孩子，身无分文，在国都都举步维艰，又如何翻山越岭、穿越几个国家去寻他？”
孟小鱼想想也是这么个原理。她自己一时激动、脱口而出要木盈华去找他，可找起来何其难？
“姐姐等了他三年，他恐怕是早把姐姐给忘了吧？”
木盈华双目迷离，思绪纷飞到了几十年前：“我也去找过我舅母，但她那时已去世。有一日，珠翠楼的妈妈见到我，劝我想开点，指了条路给我。我那晚去了那里，妈妈给了我一身漂亮的衣服和一架琴，我在那里弹唱了一晚，赚的钱比我街头卖唱一月赚的还多。一年后，我便买了个小屋，安置了弟弟和孩子。”
生活承载了太多的迫不得已。不宁愿宁可也好，不情愿也罢，木盈华最后照旧走上了一条人人不齿的路。
孟小鱼默默地看着木盈华，竟不知能说些什么。
木盈华继续说道：“厥后，我舅舅被放了出来，他发现夫人死了，一个妾室丢下孩子跑了，六个孩子死了两个，剩下的一个妾室和四个孩子住在低矮阴暗的破屋子里，衣衫褴褛，三餐不饱。他便来求我，虽然是来求我接济他一下。”
生活就是一个谜，只有走到最后才气知道谜底。木盈华和她弟弟本是来国都投奔她舅舅的，谁能想到，她舅舅非但没帮到她，反而需要她来资助？
“你父亲在世时，你见过你舅舅吗？他那时对你好吗？”孟小鱼故意问了个傻问题。
她的想法很简朴：若你曾投我以桃，我必报之以李；若你曾对我爱理不理，我必让你攀附不起。
木盈华思索了一会儿，道：“我舅舅乃先父托人举荐才得以到国都为官的，他上任前常到我家走动，但我那时年幼，记不清他对我好否。”
“想肯定是好的，若欠好，你就会记得了。”
孟小鱼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道中人性的弱点之一。这世上有几多人轻易忘记别人的善而铭记了别人的恶。即即是如孟小鱼这样的人，也从未忘记找墨鱼魁复仇。
“我那时在珠翠楼已经接待了不少贵客，其中一个就是太子殿下。他妆扮得像个普通嫖客的模样，却这个也瞧不上，那个也不满意。不外，我的弹唱在整个媚儿街都是无人可比的，我随手一曲，就把他的魂儿给勾走了。”木盈华换上了一副欢场中人惯有的轻浮笑容，“一夜春宵，他很满意，却让人端了十二盆水不停地洗他那物什，照旧用自己带过来的盆。还不停地让我洗，你说我洗得洁净吗？”
木盈华媚眼如丝地看向孟小鱼，似乎真的等她回覆。
孟小鱼：“……”
这种问题，她只能报之以尬笑了。
木盈华继续说道：“虽然，来者皆是恩客，我自然十分顺从。他倒好，似乎还真看上我了，一掷千金买断了我。”
孟小鱼突然想起那天在一楼遇到的小厮说的话，于是略带玩味地问道：“难道太子殿下不是本楼真正的东家？”
木盈华一怔，过了好一会儿，才释然一笑，说道：“妈妈说，是个朱紫一掷千金买下了我。太子殿下便一直扮作那个朱紫，他只说他是一朝官的儿子，故我也就信以为真，未曾怀疑谁是东家。他禁绝我再接其他客人，又说他还不能把我接去他家，怕他那老爹知道了会将他打死。他以为我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其实我随便使了个小手段，他就在喝醉后把什么都说了。”
木盈华笑靥如花，十分娇艳。可孟小鱼却似乎看到片片花瓣不行制止地凋零。
她慵懒地斜靠在贵妃椅上，带着一种不行一世的妖娆：“有了太子殿下这么个靠山，我要把舅舅弄回朝堂倒不算难事。作为交流，我让舅舅带走了弟弟和儿子，让他抚育他们成人。只是这样一来，却被太子殿下知道了我和舅舅的关系。这也而已，我与他之间本就是一场戏，他以为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也便装作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也以为他不知道我是谁，他也装作他不知道我是谁。”
“那么，直到现在，你们之间这层窗户纸也未曾捅破？”孟小鱼好奇地问道。
木盈华娇笑道：“妹妹，有些事我知你知，却纷歧定非得我俩都知。”
似乎颇具哲理？孟小鱼不禁失笑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