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管愈写书
由于屁股太疼，孟小鱼在榻上躺了五六日，啥也干不了，觉得自己闷得头上都要长草了，终于耐不住让秋菊扶她起床，坐在桌旁奋笔疾书开始写——其实是默写小说。她影象力极强，总能把梦中读过的书都背下来。
秋菊并不识字，也不懂孟小鱼每日抄誊录写都在干些什么，却也不多问，只偶尔资助送书稿给赵掌柜。但她口风很紧，是个靠得住的丫头。
这几日，赵掌柜已经送了三封信过来，封封都是催书稿的。
孟小鱼这次写的是《水浒传》，为制止官府找她麻烦，她把小说的时代配景设在前朝的前朝，并写成了系列丛书，准备分十二本写完。
二十日前她交了第一叠书稿，赵掌柜拿得手就自己津津有味地读开了，而且立马要求她十日出一本，她虽然没允许，只是乘隙把每本的价钱提高到了五十文。
这日，她正奋笔疾书写得起劲之时，管愈突然来了，吓得她手忙脚乱地收拾书稿，但很不幸，照旧被管愈看到了。
“都写什么了，让我瞧瞧。”管愈好奇地问道。
孟小鱼暗自忏悔，真是太大意了，只想着快点完成书稿，却忘了这个男人随时可能会“惠临”她的“内室”。
她将手里的一叠书稿往背后藏：“呃——没什么，我随便写写，无聊练练字而已。我的字写得貌寝，令郎你照旧别看了。”
她这次写的是《横海郡柴进留宾，景阳冈武松打虎》。可她哪里愿说实话？
“你的笔墨我还真未见过。”管愈话还没说完，人已经闪到了她身旁，一把将书稿抢了已往。
孟小鱼哪里肯依，跳起来就去抢。可管愈却像只猴子，左一跳右一扭地围着桌子打转。
孟小鱼屁股的伤也没好全，跑得也不如平常快，抢了半日连管愈的衣角都没碰到，一会儿时光她就累得气喘吁吁，只得停下来休息。
管愈见她不追了，居然煞有其事地拿着书稿读了起来。
孟小鱼不时地斜眼瞥他，就想趁他不注意时把书稿抢回来。
可管愈机敏得很，双眼似乎能离开看差异偏向那般，似乎一只眼看着书稿一只眼还盯着她，她稍微一动他就立马动，跑得飞快，嘴里还时不时地评论一句：“好酒量！……好武功！……勇士！真勇士！”
等他终于看完了，孟小鱼反倒没那么急了，心想横竖他也看过了，再抢也没什么意思。她没好气地朝他伸脱手：“可以还给我了吗？”
管愈却并没计划还她书稿：“你告诉我厥后又发生了何事我便还给你。”
“没有厥后了。”
“你骗不了我，这后面写着'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剖析。'”他手中拿着书稿，全然不信孟小鱼的话。
“厥后发生之事多着呢，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
孟小鱼心里只想着书稿，哪有心思告诉他后文。她字写得慢，小心翼翼地一笔一划，虽然字写得像聚集的柴火棍，但好不容易才写了这么多，可不能出什么意外。
“那你告诉我一段也可，你且说说，武松回去后可见着他兄长了？官府可有请他去做护卫军统领？”
孟小鱼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当人人都有你这般好运，随便就能捞个护卫军统领当当？”
“哎，小鱼儿，你此话何意？我是因为好运才当了护卫军统领？”管愈马上就不兴奋了，一脸肃然。
“呃——不是不是，自然不是。你是因为才气，噢，另有武艺。”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横竖说好话又不用付钱，她能哄着他把书稿还她便好。
不外这话她也并非全拍马屁，她听褐樟说，管愈能文能武，是宇宁郡不行多得的将才，宇宁王对他十分器重。
“那你说说后事如何？”
管愈也懒得躲了，将书稿往怀中一塞，只留下最后一页，坐在桌前，拿起笔就在纸上画了起来。
“哎，你可不能随便涂抹我写的工具。”
孟小鱼急了，作势就要去抢。
“别动，万一被你撕坏了我可不卖力。”
管愈语调平平，左手压着纸张的一角，右手恣意挥毫泼墨。
孟小鱼心中着急，可又不敢去抢，万一弄坏了纸张她还得重写，便只好气鼓鼓地站在一旁看着。
谁知管愈几笔勾画，竟在空白处画了一只猛虎和一个打虎的英雄，寥寥几笔，却将武松打虎画得栩栩如生。
孟小鱼腹诽道：好家伙！这货简直是天生的插画师！可惜这个世上并无印刷术，并不能将他的画每本书都复制过来。
除非是在梦中，现实中的孟小鱼从未画过画，除了幼时在沙滩上重复画一只三角鱼当自己的名字外。她家穷，没闲钱买纸笔。如今她倒是不缺纸笔，可她一有空便忙着默书赚钱，也没那闲时光画画。故而她对管愈的画工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心思斗转，想着管愈既然画画又快又好，那写字是不是也一样？她看过他批改文书，速度似乎不慢。不外那些字写得过于潦草，她也未曾仔细读过。
想到这儿，她计上心头，笑嘻嘻地说道：“令郎，告诉你也行，不外得我念你写。”她虽然只准备告诉他关于武松的那部门，横竖他也不知道这书其实写了一百零八个好汉。
“我？写？”管愈瞪大了眼睛。若让护卫军营里的人看到他如此受一个小女人的驱使，他苦心树立起来的威信怕是要全失。
“对，你写不写？不写我就不告诉你后文了。”孟小鱼恬不知耻地威胁起来。横竖这些日子她因屁股上的伤欠了些文稿要赶，不如借管愈之手把稿子快点写完。
管愈沉思片刻，突然觉得好奇心照旧占了上风，嘴上却云淡风轻地说道：“左右暂且无紧要事，我且依你。”
于是，孟小鱼一连背了三章，管愈便写了三章，直写到武二郎设祭。管愈写字极快，写三章比她写一章的时间还少。
孟小鱼拿着书稿看了半晌，心想若非这几章出自她本人的口述，她还真认不全那些龙飞凤舞、恣意张扬的字体。她梦中读的书都是打印出来的，比草书好认多了。
不外她也懒得管什么字体。她允许赵掌柜给他书稿，又没说过给什么字体的书稿。明日便让秋菊把书稿送去给赵掌柜，一手交稿一手拿钱。
日落西山，两人都觉得饿了，管愈付托秋菊将饭菜拿进房间。他还想听后面的故事，可孟小鱼死活不愿再说了。
“等过段时间我把后面的故事都写出来，你自己读便好。”
管愈疑惑道：“小鱼儿，这故事都是你想的？看着也不似出自女子手笔。”
“非也，我背的。”
“背的？你是说有人写过此书，你把它背下来了？”
”嗯。”孟小鱼往嘴里塞进一大块肉，做出一副专心用饭的模样。她可不想让管愈知道那是她梦中读过的书。否则，他何时从静心书斋买了书来，准能猜到她即是那个作者书巫，接着即是一连串质问，例如女子怎可以写书呢？为何要去跟商人打交道？为何要挣钱……
“你把书拿给我看看可好？”管愈又问。
“书早不知周之高拆屋子的时候弄哪儿去了。”孟小鱼故意说道，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随时准备增加周之高的可恶水平。
“你在哪家信肆买的？我也去买了来。”
“忘了。”
“书名是什么？”
“呃——似乎叫《梁山好汉》。”她虽然不能告诉他真实书名，万一哪天他发现他今日所看所写其实压根还未在书肆开卖，那他岂不也会知道她就是作者书巫？
“那你可写了前面的，我今日读的不是最开始的。”
“呃——这个，过几天写给你。”她心里盘算着去赵掌柜那里把书稿拿回来给他。这几日书斋应该已经出了许多份手抄本，不再需要她的手稿了。
*
孟小鱼的伤很快就好全了，但管愈却再也不让她单独骑马，付托马厩没有他的许可不许她去牵马。他还把褐樟派给了她，说是教她习武，顺便做她的侍卫。管愈自然不是真担忧她会被人欺负，而是怕她惹出祸根来。
而管愈自己则越来越忙了，待在府里的时间很少，待在书房需要孟小鱼伺候的时候就更少了。
左右闲着，孟小鱼便努力写书，写得多了，她写字速度也见长，字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入目了。
她心中盘算着待明年开春，她应当就攒足了路费，可以去找哥哥和田大海了。管愈把那匹白马送给她了，她便省下了买马的钱，只是如何能不被管愈发现而把马牵出去可得再费点心思。
这日，管愈又遣人叫孟小鱼去书房伺候，可他却迟迟未归。孟小鱼等得无聊，在书房里一阵乱翻乱看。书她都读过了，便翻些文书出来读，一本当地浏览下去，居然发现自己也能读认一些草书了。
读了一阵她没了兴趣，便拿起纸笔写书，正写得认真，宇宁郡主葛若兰不期而至。
她来不及收起书稿，只好故作镇定地跟葛若兰行礼打招呼：“何宇见过女人！”
葛若兰上下审察了她一会儿，娇艳欲滴的脸上生出几分薄怒：“你即是愈哥哥最近招进府的书童？”
“是。”孟小鱼心中忐忑，不知哪儿冒犯了这位郡主。
“这府中是有管家和管教嬷嬷的，他们没教过你在本郡主面前要自称小的？要称谓我为郡主？”少女娇美的脸上带着无上的自豪。
孟小鱼在管愈面前随便惯了，听葛若兰如此一说，名顿开，赶忙致歉：“小的不懂规则，还请郡主恕罪。”
葛若兰倒也不跟她盘算，浅笑道：“算了，我自是不会跟你盘算的。只是以后你在人前可得明白分寸，切莫让人听了笑话我们王府的下人没规则。”
孟小鱼暗忖，自己何时便成了王府下人了？可转念一下，管愈的书童不是王府下人又是什么。于是她心下释然，恭顺重敬回了一声“是”。
葛若兰东张西望了好一阵子，然后带着期盼问道：“愈哥哥呢？”
“令郎尚未回。”
“这会子该回了，我都看见他的马了。难不成又被哥哥叫走了？”
她这话可欠好答。孟小鱼讪讪然吱唔了半天也没找出一句合适的话来，只好问道：“郡主可有话需小的带给令郎的？”
葛若兰微微一叹：“也罢，既然愈哥哥还未回来，我便跟你说说话。”
“郡主想说什么？”
孟小鱼看着眼前娇美可人的少女，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只觉得她俩同样是如花的年纪，她跟葛若兰的差异却太大了。
“哥哥早跟我说过愈哥哥院里来了个很招人喜欢的书童，让我没事来找你聊聊。我本也没存这份心思，可这会子既然无事，不如你说说看你都有些什么本事招人喜欢了？”
“小的身世贫寒、一无是处，想必是世子爷跟郡主开玩笑呢。”孟小鱼装出战战兢兢的惊骇模样来，低着头，却偷眼看向葛若兰，惹得跟在葛若兰后面的婢女玉竹忍不住捂嘴偷笑起来。
孟小鱼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演技太过拙劣，便爽性抬起头来，对着葛若兰和玉竹傻乎乎地笑。
葛若兰倒未留意孟小鱼和玉竹的神情，双眼在桌面扫视着：“我刚刚进来时，你在写什么，拿给我瞧瞧。”
“小的在练字，小的字写得拙劣，就不污郡主的眼睛了。”
“你越如此说我倒越感兴趣了，我偏要瞧瞧你写的字不行。”葛若兰说着便走到书案前去看孟小鱼写的字。
她仔细研究了一会儿，也未留意孟小鱼都写了什么，光体贴那字写得好欠悦目了。“我倒不觉得难看，一笔一划很是规则，可作为男子，你这字缺点豪爽之气。噢，对了，果真是字如其人啊，你这身子骨也太瘦弱了点，没个男人样，说话声音也……”
“郡主说得是。”孟小鱼赶忙打断葛若兰的话，要让她继续说下去，是不是就要说她像个女人什么的了？“这话令郎也说过。小的投奔令郎本是想加入护卫军的，但令郎认为小的不适合习武打仗，恰好小的识得几个字，令郎便让小的做了书童。”
“这活儿是更适合你些，愈哥哥的部署自有他的原理。”葛若兰这“愈哥哥”的叫得亲热，直叫得孟小鱼心如芒刺。“噢，对了，哥哥说你怪会讲笑话的，不如你说一个给我听听？”
孟小鱼心中悄悄叫苦。暗忖这世子爷也真是奇怪，无事多嘴去跟他妹妹讲这些，延长她写书不说，还让她讲笑话。
“小的曾讲过几个粗鄙笑话，但不太适合郡主这种娇贵的可人儿听。”
葛若兰听到孟小鱼夸她，脸上的笑容便愈发辉煌光耀了：“你果真怪讨人喜欢的，不外就没一个合适我听的？”
孟小鱼经不住葛若兰的一再要求，便讲了一个。
有位书生名慢一拍，官至县少府。这慢一拍平日里爱念书，为人老实，善管账务，唯独脑子反映缓慢，无论遇着什么事儿都得比别人反映慢些。
话说有一次，慢一拍的一个乡亲过来找他，说是请他给县尉捎个口信，长兄不幸离世，叫他赶忙回去奔丧。
慢一拍听到长兄离世，不禁嚎啕恸哭起来。
他乡亲见慢一拍伤心至此一时不知所以，静待他哭完，问道：“县尉长兄去世，少府为何如此伤心？”
慢一拍这才抬起衣袖拭干泪水，慢悠悠道：“是县尉之兄啊，我刚还想问你，我并无兄长，何来长兄去世呢？”
“咯咯咯…….”葛若兰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转头看向她身后的婢女，“玉竹，你可听懂了？可真有趣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