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长欢待在国公府的一处角落,紧盯着那所被震得摇晃不止的房间。
府邸大院的灵堂,似乎被这股冲天怒火遮蔽,死寂一般鸦雀无声。
足足一炷香的时间,卫国公才发泄完,整个下午都将自己锁在房间,谁也不见。
直到入夜,这才打开房门,径直去往饭厅。
这期间,除了前来纪念的一些官员和富绅外。
并没有泛起可疑的人。
但凡说要看望贺孟堂的人,尽都被挡了回去。
其实吕长欢最希望见到的,是指挥使贾万山。
从目前形势来看,与贺国公沆瀣一气的,只有这个老银币。
倘若是他前来纪念,二人定会关起门来进行一番密谈。
届时,整件事的迷雾就会被揭开,两个老匹夫同时落马,那才叫民怨沸腾……
可惜,足足等了一下午,连根毛都见着。
郁闷的吕长欢也不敢发作声音,只能枯坐在石阶处。
没事儿瞅瞅不远处的国公府女眷,一解烦闷。
直到黄昏的时候,他感受到头顶刮过一阵冷风。
似乎有什么工具从上空掠过。
可一抬眼,除了黯淡的天色和飞檐斗拱,连只鸟儿都没看见。
定了定神之后,吕蛮子以为是精神高度紧张,导致泛起了幻觉。
也没在意,继续枯等在国公府。
戌时,饥肠辘辘的吕长欢终于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贾万山低着头,裹着玄色大氅,由一位管家领着进了贺孟堂的房间。
此时刀疤脸用过晚膳,正在房间里品茗。
吕长欢心头一喜,奋起精神,随着来到房间门口。
用手指戳破窗棂一瞧,只见刀疤脸打发走管家后,付托不许任何人打扰。
紧接着一把拉住贾万山,声带哭腔地说道:“亲家啊!你可得想想措施,老夫一个多月时间,没了两个儿子……”
这位曾经的同知大人,膝下独女嫁给了国公府的二令郎,可惜不到三十就守了寡。
因此,两家人速来交往甚密。
姓贾的能入北府司坐上第二把交椅,除了修为和城府谋略外。
卫国公也是从中没少斡旋。
虽然,起决定作用的,照旧人家庆王朱允聪。
北府司差异其他衙门,是太后直接掌控的特殊部门。
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凭关系进去。
庆王最后用蜀地一年的钱粮,才换来贾万山从三品同知的帽子。
没措施,大明朝太缺钱了……
屋里二人坐定后,贾万山摘下帽檐,又咽了一口茶。
不紧不慢言道:“您老把心放在肚子里,别忘了,咱们另有刑部的汪大人……”
“啥意思?”贺国公满面狐疑问道。
“贾某已经和他商量好了,刑部大牢任由咱们进出……”
“那你计划是下毒,照旧直接让宋智进去宰了他?”
“诶,您老不知道,这小子也不知斩妖时得了什么机缘,居然百毒不侵,而且下毒,也会连累汪大人。”
贾万山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至于宋智,他未必杀得了吕蛮子!这事儿啊,还得您这个蜀山门生前往紫金山,请一位剑阁的小宗师出头!”
门外的吕长欢一听,后背也是隐隐发凉。
幸亏里面的是圣狐小白,剑阁的妙手想要大天师的命,只能是飞蛾扑火。
卫国公一听,颇有些为难言道:“上回请叶师叔资助,瞧着他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老夫舌敝唇焦,才说动他部署了同门,前往刑场助阵,此番谋害姓吕的,恐怕他老人家不会允许!”
贺孟堂是蜀山剑派的外门门生,年近三十才拜入一位大剑师门下。
称谓与自己险些同龄的叶神剑一声师叔,也不不为过。
吕长欢听到此处,对那位西岭雪山的神剑司命,马上多了几分好奇。
自从得知魏六哥远赴蜀山挑战失败的事情后,吕蛮子对那些大剑师,打心底便没什么好感。
再加上与庆王朱允聪勾勾通搭,更是厌恶。
这时,贾万山提醒道:“既然您老的面子不够,那就只能去找王爷亲自出头了!”
贺孟堂无奈摇摇头,接着咬牙切齿言道:“都怪那个赤明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折腾出如此大的消息,老夫真是瞎了眼……”
吕蛮子一听“赤明子”三个字,登时心里一惊。
果不其然,勾通西荒妖人的幕后真凶,是屋里这二位……
贾万山幽幽言道:“是啊,当初只是借着南郊的那条大蛇做些文章,却没想到,他们是大虞的余孽,真是阴沟里翻船,还搭上您一个儿子!”
“小六子命苦,殃及池鱼也就而已,可贺家仅剩的血脉,如今也没了!难道,难道这是报应?”
贺孟堂哀叹一声,想起了当日在江北坑杀降卒的那一幕……
贾万山宽慰道:“事已至此,幸亏赤明子一伙儿已经伏诛,你我筹谋的这些事情,死无对质!”
“那也得防着些,你别忘了,他背后的人,听说是一个被称作夜天子的家伙,这趟浑水,可是深不见底呐……”
国公爷抑住伤心,说起了更让人担忧的事情。
大腹便便的贾大人松了松腰带,脸色暗沉地言道:“当日只是想借蛇妖之祸扰乱视听,可那家伙说还要毁了什么气运柱,说是能够引发天灾人祸,届时全国赈灾一定要筹措大量银子,那一刻,即是王爷重回京城之日,也是贾某心切,没料到他们的连环计居然如此巧妙……”
“怎么,当初认识赤明子那帮人,你一个北府司的同知都没视察其身份吗?这下好了,勾通前朝欲孽的罪名,被那个小子死死咬住,还说有什么证人,也不知道真假?”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不自觉竟开始了相互埋怨攻讦。
短暂的缄默沉静后,贾万山幽幽说道:“您老也不必咬着我不放,咱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为今之计,赶忙去找王爷,先解决了刑部大牢那个麻烦再说……”
听到这里,吕长欢算是彻底明白了金陵之乱的始末。
这二位利用赤明子会控妖的本事,掀开了寒林血案。
那时候,贾万山还不知道金瞳妖人是大虞丞相之后。
直到自己在缝尸铺发现前朝金钿,这才做实了赤明子一伙儿人的身份。
可惜,为时已晚,贾万山和卫国公,只能被叛党牵着鼻子走。
工部大火、昭狱被劫、妖洞频现一直到紫霞山爆炸,气运柱被毁带来的种种天灾……
所有的事情,都超乎了二人的控制规模。
算计别人的同时,自己反而落入一个天大的阴谋之中。
这二位,一个是凌霄阁二十四元勋,一个是掌控大明秘密的北府司指挥使。
竟然被夜天子一人玩弄于拍手,可悲,可叹,越发可笑……
隐形人吕蛮子在窗外也是一阵感伤。
若不是因为当街杀了小国公,金陵之乱背后的故事,恐怕会永远石沉大海。
其真相,也将被永远埋葬。
真是应了那句古话,举头三尺有神明,自作孽,不行活……
可如今,唯一令自己担忧的事,即是没有证据。
指望他们二人说实话,难比登天,自己一家之言,又有谁能证明……
照旧得请挽夜司的大佬们资助,擒住二人,再让小白的绿眼睛闪一闪,吐出真言……
不行,这么做百害而无一利。
对赤明子那帮人或许有用,可人家两位可是当朝权贵。
太后岂能允许一只狐妖当众施法……
传出去的话,天下人定会以为太后为了铲除异己,不惜借助妖法欺压重臣认罪……
庆王朱允聪再借机举事,最终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苦思无策的吕蛮子,怔怔望着贾万山和卫国公二人双双迈出房间。
不用问,定是去王府求助。
若真是在刑部大牢动起手来,自己狸猫换太子的戏法,顷刻间就会被揭穿。
二镜的吕长欢杀了剑阁的小宗师,鬼才相信!
到时候再把神剑司命招来,自己就真成了亡命天涯的通缉犯了……
就在此时,半空中突然响起一声难听逆耳的响箭声,穿破夜幕后,亮起北府司独占的白色信号……
我去,这他娘几个意思……
吕蛮子抬头仰望着夜空一片乍白,心里一紧。
首先想到的即是自己被识穿,藏在暗处的绣衣卫发出信号求援。
可瞧着院落中的贾万山也是一脸莫名其妙,吕长欢这才放心。
北府司的信号究竟是谁发的?
若是金卫宋智在四周,以他的修为,不行能一点消息都没有。
其他两个金卫,也不行能。
卫国公指着半空,惊恐问道:“你的人?”
“不,不是……”贾万山哆嗦着回了一句,同时,心头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
这时,一大队火铳手撞开府门,潮水般的涌进国公府。
面对突入的官兵,上百号府兵哗啦超围拢过来,枪戟森寒,列阵以待……
这些府兵皆是贺孟堂手下的死士,且训练有素,面对数倍于己的火铳抢队,丝毫无所畏惧。
随着家将一声令下,便要和朝廷的人马拼杀。
吕长欢瞧得真切,这些火铳队伍并不是五城戎马司的人。
而是李侯爷手下的神机营。
这就怪了,难不成国舅也盯上了他二人?
正值他胡乱推测之际,府院外霎时间飞射进来无数星火。
箭簇裹挟着煤油被引燃,如同流行火雨般朝着那些府兵激射而来。
接着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枪声响起。
贺国公亲自训练的上百精锐府兵,顷刻间横尸满院!
怒不行遏的贺孟堂大吼一声:“找死!”
气海激荡之际袍袖鼓鼓,一道骇然掌风掀起地面碎石,排山倒海般朝着火铳队轰然袭来。
现在,神机营的军士正在换填弹丸,面对一个清风镜妙手突如其来的掌风,只有闭眼等死的份儿……